陳樂融影評151:血鑽石(Blood Diamond)

「血鑽石」緊張、震懾、感人,但終場印象最深的是這句話:「T.I.A.」(This is Africa.)。好像一切悲劇都可以用這句話來說明,可以當成「宏觀」用,也可作「無言」解。

照此類推,遇到說不清理還亂解不完的困境,我們都可以說:「T.I.T.」(This is Taiwan.)、「T.I.C.」(This is China.)、甚至「T.I.W.」(This is world.)嗎?

乾脆說:「T.I.L.」(This is life.)這就是人生、這就是命好了。

除了表面探討鑽石工業的跨國壟斷陰謀,內在主角還是非洲。不管是哪類礦產物資,只要有價,不正常的供需關係都會引出人性惡質面。上世紀中西方殖民國從非洲陸續退出後,留下一堆爛攤子,低素質的本土槍桿子政權不斷用武力治國,引來其他割據勢力的武力叛變。

朝野雙方都要槍,就會有源源不絕的外國軍火工業供應。大家都要建軍,所以正常經濟或民生福祉、人文道德通通不管,無分老少比扳機強弱快慢。因為沒先進工商業好發展,誰能掌握大宗物資(現下當紅「原物料」投資概念)出口或走私,就能有錢換更多軍火,驕奢壓迫其他子民。鑽石,真的只是「懷璧其罪」的道具之一。

地獄一般的情節在這些土地上重複血洗卑微的人民,所謂國外和平人道慈善的外援,即便挹注也是杯水車薪,趕不上天災人禍肆虐的速度。更可笑的就像片中所述,先進國家一邊救少數人,一邊眼睜睜容當地武夫自相殘殺,往往連和平工作醫療救濟團隊,也落得命喪異鄉。

所以,不要以為世間壞人就是那幾個、地球上壞的時代就那幾段時期。「血鑽石」背景獅子山共和國(Republic of Sierra Leone),1961脫離英國殖民獨立,隨之展開三十年的一黨專政,1991爆發血腥內戰,三分之一國民逃到別國成為難民。直到1997軍人政變短暫成功後又被遜位者復位。顯然到現在也看不出什麼長治久安的「奇蹟」會自動發生。而這個國家的首都竟諷刺地以「自由」命名(Freetown)。

來看看其他側寫非洲的片子。「盧安達飯店」(Hotel Rwanda, 2004)描述的是盧安達(Rwanda)內戰,曾受比利時殖民「扶持羽翼」的圖西族(簡單說就是會被罵為「漢奸」、「台奸」、「偽滿州國」那族群),在政權落到了胡圖族(姑且叫做本土激進派)手中之後,多年累積的怨恨爆發並展開反撲的殺戮行動。新鮮嗎?不,自1962年獨立以來,該國歷史就充斥著兩族衝突。而該國還有另外一族喔。

1990年,以圖西族為主體的「盧安達愛國陣線」從烏干達的根據地反攻,1994年,胡圖族的總統座機被飛彈擊中遇難。兩軍再次廝殺,逾80萬的兩族平民遇害,愛國陣線取得軍事勝利後,超過200萬的胡圖族人逃離祖國。請注意,在此事件中,「聯合國及西方國家在此期間幾乎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及動作,放任胡圖族軍政府、民兵及激進份子進行屠殺行為。」(引自維基百科)

盧安達分別於2003年8月和9月舉行戰後第一次總統和國會選舉。曙光出現了嗎?

看看盧安達的鄰國烏干達(Uganda)——電影「最後的蘇格蘭王」背景固然是70年代烏干達,但在片中強人阿敏八年暴政下台後,下個沒好多少的強人六年被推翻,之後當上總統的穆塞韋尼(Yoweri Kaguta Museveni)於1986年槍桿子出政權開始執政。1996民選總統成功,2001連任,2005修憲取消總統任期限制,2006連任成功。是太英明了嗎?一當元首就二十年下不了台?

回到血鑽石身上,血鑽石只有獅子山共和國出口嗎?看看它的鄰國賴比瑞亞(Liberia)。從網路影評得知,「軍火之王」(Lord of War, 2005)片中那個用血鑽石換軍火的總統(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殘暴父子檔),在1997-2003短短幾年間曾是台灣的「堅定盟友」,2001年陳水扁邀請他來台訪問,譽為「西非民主的堅強捍衛者」,直到兩岸外交割喉戰,2003賴比瑞亞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換另一邊的領導人歌頌這位領袖。漁翁得利的繼續是很多遊走兩岸和國際獲取龐大經援的黑暗國家。

因題材辛辣、歷經兩年籌資才勉強以好萊塢標準的低成本開拍的「軍王之王」,描繪了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崩潰後,大量軍火被盜賣及掠奪進入第三世界的黑幕,而以「世界警察」自居的美國,在好不容易逮捕惡名昭彰的軍火犯(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飾演)又釋放,更坐實許多人的猜測:是誰不想讓世界更好——黑道,加上假裝白的白道?

難怪片尾的一段資料性陳述勝過千言萬語指控:「直至今日世界上最大的軍火商仍是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美、俄、法、英、中。」實情對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來說,真的夠嗆。

蘋果日報社長杜念中近期有篇名為「新疆搬到非洲去了」的評論說:「過去中國的確沒有佔非洲的便宜。1960、70年代,……中國寧可自己百姓餓肚子,也不放鬆革命輸出,無償地支援第三世界的社會主義國家。……但現在中國和非洲發展的卻是遮遮掩掩的剝削關係;有人稱之為『新殖民主義』。從19世紀老牌帝國主義瓜分非洲開始,對殖民地採行的就是榨取原物料送回母國加工,再反銷回殖民地的策略,殖民地永遠無法正常發展自己的經濟。這曾是中國從小學教科書到「人民日報」撻伐了半個世紀的剝削關係,但現在中國的作為卻和老牌帝國主義如出一轍。」

該文最後感嘆:「非洲已經淪為中國掠奪資源的邊疆地區,但這些邊疆國家還能在地球上找到比他們更倒楣的新邊疆嗎?當非洲領導人異口同聲盛讚中國的發展模式時,又豈能讓人當真!」

電影總是透過個別人物凸顯時代的問題,但看到非洲這片孕育人類先祖的大陸,這麼多錯綜複雜的結構性問題,就實在讓人很難只對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飾演的南非籍傭兵和門德族漁夫(吉蒙翰蘇Djimon Honsou飾演)的長途心理角力感興趣了。就像「血鑽石」揭發某大國際單位控制全球鑽石礦產產銷,再營造夢幻高貴的「愛情」象徵以行銷鑽石飾品到全球富裕國家的惡行,也許會讓某些人暫時打消買鑽石的念頭,但同樣「以愛之名」,人們回頭面對「送愛到XX」之類慈善募款一向營造的「樂觀溫馨」氣氛,應該也會產生永久的巨大無力吧。

「大盜不死,聖人不止」,老子飄渺的真言,為何忽然在耳畔響起。

(20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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