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融舞評3:舞蹈空間與東京 鷹「月球水」

一個重複出現的主題:兩隊人馬叫陣,有時分庭抗禮,有時是一人對多人,但基本上都是假兇狠、真開心。

因為大家會對那一個被「排斥」的人說:「你好刺眼啊!」

觀眾笑了,因為他是個光頭。刺眼可以是舞藝、個性,也可以被速食、表象地解讀為「亮度」。

緊接著,Andy William的不朽金曲「月河」(Moon River)響起,眾人成河,光頭如月,優美而滑稽的基調就此確定。

等最後一次出現這個橋段時,觀眾已然懂了:這是破題(月球水=Moon River),也是Ending。

「舞蹈空間」的20週年作品,邀來日本「鷹」(Condors)編舞家近藤良平和七位男舞者跨國合作,讓我認識到「明日舞蹈」的雛形。

乍看群舞不整齊、舞者身形各異(從150公分到140公斤)、不避「非藝術化」的舞種,你會懷疑高分貝的日本搖滾與演唱會的道具,只是遮掩基本功不足的噱頭。

但隨著看似無邏輯、其實織錦般的段落展開,你感受到舞蹈可以從廟堂重新還給生活、還給嬉戲、還給輕鬆(但肢體非不費力)、「大智若愚」的存在。

坦白講我很多年不看某天團的作品。成軍雖然也很久、但我很陌生的「舞蹈空間」舞團,成年禮竟能玩得如此盡興、無拘、自信,讓我想到近期某大學校長呼籲「畢業典禮該莊重」引發小小漣漪這件事。

對傳統知識份子,也許「莊重的畢業典禮」是唯一且至高的選項,但對多數現在線上的師生來說,並不是。

現在是前一秒莊重、後一秒就可以無厘頭、再一秒又可能落淚的年代。

現在是不講求「一體成型」,可以拆解如變形金剛,或者如編舞家所謂「『水』帶我們順勢而下」、更「流動」與「有機」的新創作與表演觀。

現在是大家衷心對某件事喊「好強!好強!」、卻可以不用立正站好的年代。

也許現代的觀眾的確情感更「碎片化」、群己更「原子化」,甚至思維也更「低齡化」,但這就是我們的現代。

我們型塑著也許不夠正氣凜然、卻也絕不能說不認真,一種「人生的漫畫」。

我喜歡那些高校服裝與俗麗如夜總會舞群並存的趣味,喜歡藉由不同物事材質(從竹竿到氣球),讓身體或平衡或失衡的小把戲。

喜歡舞蹈融入默劇,也可以變成話劇(過往現代舞者幾乎不會發出字詞,甚至嘆氣,專注地「啞舞」著),台上的人是活生生的,可唱可跳可講話可笑可做鬼臉,只是身軀比我們更解放而已。

現代的舞者可以不那麼高高在上,也當當我們出發探險的嚮導。

一段「投影戲」,舞者躺在地上,觀眾從平視角度不清楚構圖,卻從屏幕上看到他們呈現一幅帶劇情的「剪影畫」,成為全場笑聲掌聲最多的段子。

了不起耶,這不是像太陽劇團那種高難度的動作,卻以「慧心」博得滿堂老少的「會心」。日本人從這麼小的地方給我們看他們亦莊亦諧、有如「超級變變變」節目的巧思。

現代舞一輩子都在跟地心引力對抗,你看過不必挑戰「地心引力」、就能贏得掌聲的舞者嗎?

「月球水」以創意做到了。

希望這兩團繼續為「明日的觀眾」探索更有趣的作品。我想說:「你們真是太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