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不談風月,只談父子?

對老讀者,舞台劇「孽子」可能是一次背叛;但對國家劇院裡目測超過一半年輕人,那些可能從沒看過原著小說、1986年電影、2003年公視電視劇的世代,也許接受度還頗高。

謝幕的花俏幽默,更可以為三個半小時的違和感搽脂抹粉,讓我聽到年輕女孩開心說:「上半場還滿悲,後面就還好,回去趕快下載楊宗緯的主題曲!」

觀眾的記憶真短暫啊,靠近結尾時不是還有滿台黑衣人的傅老爺喪禮嗎?還有阿青死也不肯回家的一番詠嘆嗎?

讀小說的印象已模糊,電影忘光,公視電視劇只看過片段,我沒立場從改編成敗來談此劇,也不想從跨領域文本比較來談此劇。

就把自己當成第一次接觸這故事的人(不管年齡),我覺得有甚麼問題呢?

一、到底誰是男主角?有沒有男主角?上半場阿青好像很重要,父子戲、母子戲、郭公公、楊教頭、傅老爺子全圍著他轉。連眾人堆砌半天始出來的巨星龍子,都一出場沒頭沒腦就跟他上床。但下半段呢?阿青變成甚麼了呢?到最後,阿青讓我們知道他是個甚麼樣的人了嗎?

二、有點搞不懂本戲在呈現同性戀者的苦,還是同性戀者老爸的苦?阿青的爸爸、龍子的爸爸、乃至其實也有一個在軍中搞gay的兒子的傅老爺,全都比孩子還受罪還椎心刺骨,現實中也落得父子反目。孩子的苦,這些邊緣青少年的苦,反都變成花團錦簇的口角春風,縮成很小很小,最後只留給龍子對傅老爺(一場極其八點檔演法)的狂喊、和阿青朗誦般對老家持續的厭棄與逃避。

三、延續上個疑惑,本戲的男同志,主要在賣淫和歌舞,沒人在談戀愛?所謂性取向的焦灼與青春荷爾蒙的騷動,完全被閹割。這難道跟原作者白先勇老師近年重心轉致力為父還原歷史真相的和解心境有關?

如果要批評電影「大稻埕」不夠貼近史實,民國五十年代末在新公園和同志酒吧,被媒體視為「人妖」的男同志如舞群般沒事跳團體舞,不管從意識形態看或就歷史看就合乎寫實?透過公權力的施暴,即便在解嚴後十年的1997年,台北還有著名的常德街同志被警力騷擾事件,舞台劇「孽子」面對歷史會不會太輕浮了?

好歹「大稻埕」是豬哥亮主演的賀歲片,「孽子」卻是國家劇院級標榜精緻、文學的藝術作。我想問的是:本劇真的增進了現代人對1970年台灣同性戀者處境的理解?看完,我只覺得怎麼這些老爸那麼痛(連看似慷慨慈祥的傅老爺,對阿青回憶起自己軍官兒子在軍中被發現與人同床的往事,都還那股鄙夷不屑的狠勁?!),分明就是討厭同性戀嘛,說那麼多幹嘛,一直只講軍人多重榮譽所以要孽子們體諒父權階級,這樣的改編不具任何現代性。

而所有心懷愧疚的兒子,拼其一生只能等待父親的寬宥、接納與至少臨終前的和解(投射出中國人永遠都有一股臣民心態在等天恩浩蕩一樣?),要不然就只能在社會邊緣尋求如郭公公、楊教頭、傅老爺這種「父親替代品」的垂憐──這就是到了2014年,「孽子」還要反覆對我們宣說的情意結?

相比起這根本問題,甚麼表演方式上口述代替實際演出過多、吳中天整個從肢體到口條很無法說服我、楊教頭該不該變成女T、不同世代演員演出風格混亂之類的,都已是枝微末節。

我只能說,本劇的意識型態老了,很多人都老了,但我想像中的孽子,依然應該更嗆辣、更年輕、更不屈。

在〈「孽子」:不談風月,只談父子?〉中有 0 則留言

  1. 您昨晚看完此劇回家應該已經深夜了
    這篇連夜分享的劇評,打開的一刻就很感動
    沒看過原著小說、1986年電影、2003年公視電視劇
    但是看了這部劇評,我深深的感受到一種情懷
    我相信擁有這樣的情懷來改編這部原著一定會不一樣的
    父輩的痛(所谓的「榮譽」高於一切)
    兒子的痛(有些真愛是永遠的禁忌)
    在2014年的現代,仍舊沒有找到和解理解的可能?
    我想我心中也有那群不屈的青年,擁有赤子之心的青年

  2. 提到小说《孽子》,对我来说那是很久远但却至今记忆犹新。因为它是我生平第一次读的一本由台湾作家写的书,那时我刚上初中。为何对此记忆深?因为这也是我第一次读小说后主动写了篇长长的读后感。不是为老师写、不是写给别人看、只是自己读后就有想写的冲动。但坦白地说,当时我并没从书中读出任何同性恋的内容来,只读出了如阿青这样内心纯净,但因从小缺少关爱而走上不归路的这层意思。所以当年那篇读后感也是围绕这个中心所写。
    一直打算重读一遍这书,也在想如果再读再写一篇读后感的话,我一定会写出不同于当年的新感悟。
    看了你这篇剧评,实在是让我将重读此书真正排上了日程表。

  3. 原来这部小说这么早就被拍成电影了呀!还曾有过电视剧版,现在又有话剧版!这是否也意味着白先勇先生在台湾文化界的至高地位呢!或许以后这小说还会有音乐剧版?
    当然无论什么版,对大陆来说应该也只有小说版!记得当时读后有个看法,自觉这书书名也可取名《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