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鍾惺評《封神演義》有感

幾十年前仍浸泡在唯美主義的我,喜歡鍾惺〈與陳眉公書〉:

相見甚有奇緣,似恨其晚。然使前十年相見,恐識力各有未堅透處,心目不能如是之相發也。朋友相見,極是難事。鄙意又以為不患不相見,患相見之無益耳。有益矣,豈猶恨其晚哉!

後見鍾惺評點《封神演義》,覺得他好生做作。

一下說黃飛虎疏於防範,一下說聞太師計不出此,一下說姜子牙兒女之態——自己寫不出故事,拿別人創作故事(而且又非正史)一本正經說三道四,各個角色在他筆下都可臧否矣。

查他生平,45歲父喪而辭官歸鄉,途經武夷山時在當地遊山玩水,遭福建巡撫南居益上疏彈劾,說他無行。

鍾惺文壇好友譚元春為他辯白:「居喪作詩文、遊山水,不盡拘乎禮俗,哀樂奇到,非俗儒所能測也。」亦無濟於事。

鍾惺在丁憂期間究竟是何想法,尚欠考據,但此人的確可能相當任情自負。從他給另一人〈答同年尹孔昭〉書信中可見一斑:

兄怪我文字大有機鋒,謂「盡」之一字,有道者所不居,真是當頭一棒。然讀兄書,終篇「機鋒」二字,兄自反何如?我輩文字,到極無煙火處,便是機鋒。自知之而無可奈何,亦是一業。何時與兄參之。

文友評他寫作機鋒太過(以現代人說法可能較毒舌、太犀利、不夠儒家溫柔敦厚、把話說得太白太過),他先說有如當頭棒喝,立刻卻拿對方著作中也很多機鋒,反唇相譏。

鍾惺自稱:「我輩文字,到極無煙火處,便是機鋒。這裡已經不是尋常討論,而是不同審美的高來高去。畢竟,有時文章看起來清清淡淡無煙火,卻不表示此人真看開、真淡定、真篤學。

鍾惺是在硬槓同年取進士的尹嘉賓(字孔昭),但幽幽地岔出一劍,自稱機鋒是「我知道但又改不了啊」、「都是業力現前啊」,不想鬧翻。

鍾惺四兩撥千金的反擊,不一定能證明自己,但足夠刁難對方。甚至,有可能美化了自己很多時強出頭,為「機鋒」披上一張美麗的假面。

畢竟,鍾惺可是與譚元春開創了以幽深孤峭是尚、「造怪句、押險韻」聞名的竟陵派啊。

所以服喪的鍾惺,可能真有阮籍「禮豈為我設邪」的疏狂。

他後來守完喪遁入空門,51歲就過世了。

#本文也提醒自己

在〈讀鍾惺評《封神演義》有感〉中有 3 則留言

  1. 想到碩論差點寫王爾德和他老師Walter Pater的唯美主義(被導師阻止,改寫浪漫主義(雖然王爾德也被稱為浪漫主義最後一位代表人物),但也不是寫激情派的,而是其桂冠詩人華滋華斯,風格被比為道家:睿智無為),又想到王爾德充滿機鋒,但也早逝,現在還是會深受唯美主義吸引(大概是天性),但也有後天學習的約束。想到這些風流人物,有時太過鋒利,那鋒利之氣是否會先傷到自己?

    1. 你寫的讓我忽然想到
      [紅樓夢]第二回賈雨村道:

      [假使或男或女,偶秉此氣而生者,上則不能為仁人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之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千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

      難得談正經的文藝
      總算有一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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