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三郎入門弟子、「汪洋中的一條船」、「又是黃昏」作曲家、首位日本作曲家協會外籍會員，紀利男老師今天下午因肝腫瘤於台大醫院病逝，享壽76歲。

沒有機會認識紀老師，僅因參與審查「資深音樂人口述歷史」楊三郎先生之已歿側寫紀錄片，看到2015年8月17日紀利男接受訪談恩師的種種，敬重、感動難以細數。

紀利男說當初拜入楊三郎門下，先學唱歌，旋即對編曲產生興趣，央著老師要學編曲。楊每天工作結束後，一對一教他樂理，他不做筆記，只管一直問為什麼這個和弦要搭那個和弦，直接培養悟性。楊三郎每晚從十一點多教到三點多，有時到天亮，這樣整整教了一年。

當時的師徒制，吃住在老師家，學習不付錢，每天還拿到五塊錢零用錢。

楊三郎手把手教紀利男，也嚴格管教私生活。年輕男孩先後愛上老師經營的黑貓歌舞團兩位女主角，老師勸不聽，氣得把兩個台柱趕走，只為栽培徒弟好好鑽研音樂。紀利男說當時不懂事，很氣老師拆散自己愛情。

但回頭想想，紀利男終於懂了：老師寧不顧生意，也要訓練自己，這是多大的霹靂手段、慈悲心腸。

楊三郎後另組金貓歌舞團，經營不善，把黑貓歌舞團時期賺來的錢全賠光，淪落到台中鄉下租屋，去某家舞廳吹小喇叭。紀利男回憶老師曾因鄉下路不平穩致騎腳踏車摔傷，泣不成聲。

更難受的是，好不容易換到一家白雪舞廳，紀吹薩可斯風，楊吹小喇叭，生活稍有改善，樂隊領班就因忌妒楊三郎名氣大又吹得好，怕自己地位不保，藉口楊又老又胖有換掉楊的打算。

紀利男知道後，驚訝難過又不好跟老師說，氣悶下乾脆自己先辭，離開老師跑去台北發展。楊三郎那時對他很不諒解，但紀利男說知道老師會被辭掉而自己能留下來，不如我先辭職。

這就是以前人的古意。

再後來，楊三郎逼不得已也回台北討生活，沒錢的老師與學生擠在一處，為了養家勉強在北投酒家找到工作。紀利男痛苦道：「因為技術太好，知名度太高，沒有人敢請他。沒有人敢用我的老師，大家都很自私，都怕他來會幹掉自己。那麼好的音樂家，小喇叭王耶，結果到酒家去。」

紀利男再次痛哭。

他回憶：「老師第一天從酒家上班回來，不說話，躺在那邊掉眼淚。連續三天．．．後來老師不吹小喇叭了，改打鼓，他說，不想吹了，實在吹不出來。」

死後被捧上天的音樂大師，生前曾如此落難，當然讓人痛心，但紀利男回憶幾十年前往事，仍能為老師如此打抱不平，如此尊敬痛惜，如此真情流露，也深深震撼了我。

真是偉大啊，某一代奮力長出來的音樂，某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