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融影評91: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

電視上重看到「遠離非洲」,從首輪戲院後沒再看過的文藝片,有好年輕貴氣的梅莉史翠普,四十多歲的勞伯瑞福(大致可想見中年有皺紋的布萊德比特模樣),風景與配樂還是那麼動人。片中呈現了白人統治非洲時的階級與性別衝突,女性在異國創業之艱辛,更慢火微燉了一種典型「熟女愛上浪子」之苦澀。

女主角凱倫是分居中的有夫之婦,辛苦經營咖啡農場,卻愛上來去如風的狩獵嚮導丹尼斯。男人把行李從俱樂部搬過來,女人就以為自己是他的落腳處。但,頂多真的就是落腳處。丹尼斯來來去去,片中形容兩人從不談生活瑣事,女的不談牧場生意,男的不談嚮導工作,兩人除了情慾,可能就在風花雪月的激盪共享。

可想而知,女人開了免費的招待所,供旅人短暫吃喝住睡,然後進入下一循環的相思。

因為自己還在婚姻身份中,凱倫前半段似乎很能享受這份偷歡。不去拘束浪子,也不給自己拘束。但直到老公另結新歡主動提出離婚,凱倫醒了,可以說嚇醒?她發現原來老公也可以完全沒有自己,但自己又能擁有誰?

她開始耍起天底下所有「情婦個性」(無分男女)的人會有的小性子,開始要求承諾,要求對方為自己表現出某種在乎,要求定下來。男方老實不客氣回嘴:「我不會因為一張紙更愛你或更親近你。」女方也不留情地撕破他想要自由、卻不肯給她安心的自私。

誰更自私?這時,我們好像看到張愛玲對胡蘭成的某種癡狂與任性重現。當初,是彼此的了無牽掛成就了一段野火,你被我的獨立吸引,我被你的飄忽吸引,現在呢?剩下的還是佔有與自私相牽扯。原來都還是平凡男女,沒有誰真是情聖。

男人惱怒女人想圈住自己,女人惱怒自己沒有被圈住的價值嗎?這真是「游牧族」和「農耕族」永恆的拉鋸。偏偏辛苦的農場生活需要很多陽剛力量加入,女主角終於發現自己也要有個肩膀靠、有人幫忙主事,而不是聽音樂、跳舞、吃燭光晚餐、吟詩有伴。

當女人說出「把東西搬走」,「自尊心強」的男人當然二話不說生氣離去。事情走到這裡,曾有的一起射殺獅子或坐小飛機的驚險浪漫,都變成老套通俗劇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又怎麼樣?」那時再甜蜜,真真又能怎樣?

男人走了,女人迭遭變故,弄到負債要告別非洲還鄉。男人最後一次出現,可能是某種同情弱者的氣概短暫出現,可能是真心想考驗自己不結婚到底是為了什麼?丹尼斯提出想陪她一程,凱倫感動,但聰明一點的她應該只能「聽其言、觀其行」。

畢竟,男的只說送她一段,沒說要留她下來在非洲成婚養她,更不可能就此與她回丹麥定居換跑道。所以,能期待什麼呢?多做一兩次愛?然後還是要分離。

諷刺的高潮在於男的回不來了。所以往後的試煉或隱藏的醜陋,都通通消逝在「死者為大」的悲懷中。女主角又開始回憶他無數的好,只因他不在了,他不會回來考驗自己是否要放棄單身的自由。只因他最後說的畢竟是令人感動的話:「等我,星期五見。」而不再是幾個月前負氣時說的:「走就走!」

凱倫沒再返回過非洲。是我也不要。繁華恩怨成一夢,幾年的滄桑夠刻骨銘心揮之不去了。不回去,「我愛過一個浪子、而浪子也愛過我、準備為我轉性安定下來」的神話,可以永留自己的詮釋中。

(20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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