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融影評83:孩子(The Child)

看完「愛情,不用翻譯」(Lost in Translation)的男主角演的「愛情,不用尋找」(Broken Flowers),跟朋友嚷嚷說:「我再不想看中年男人回憶往事的電影。」老男人回顧數任女友,而且真的登門造訪,衍生出注定「無言的結局」,其實怪異又多餘。但我不想看的深層心理,是否也有「往事不堪回味」的自身感慨作祟?

看完2005坎城金棕櫚獎得主的比利時電影「孩子」,我又跟朋友嚷嚷:「我不想再看窮苦人家的電影!」

但在聽完李安細細分析電影中生活化不見斧鑿痕跡的技法,已經堪稱爐火純青之後,我承認:這確實是一部好電影。

其實,我怎麼可能沒注意到導演檔達頓兄弟的人文情懷?怎麼可能沒注意到義大利新寫實主義以降、乃至逗馬宣言的紀錄片風格流派?怎麼可能沒全神投入片中一男一女邊緣城市青年的掙扎,隨之起舞跌宕?

也許,就因為他們太不像演戲,也許就因為他們遇到的慘事真的會在現實中發生,也許人性就是真的這麼經不起試探–所以,我看了難受,看了,不想看。

出了戲院,你能做什麼?尤其是對我們這些慣常有機會欣賞免費電影的媒體工作者,上戲院看電影次數比尋常上班族高得多,我們怎麼面對這些銀幕上呈現的光影變幻?

很巧地,十二月號「天下雜誌」竟然深入報導了達頓兄弟。他們原來是拍工人紀錄片起家,去工人住宅區一家家敲門,問他們:「請談談一生中碰過哪些不公不義的事,好嗎?」

星期一到五拍攝,星期六在社區的公共空間放映,邀工人來看。這簡直是在搞社會運動,只是透過「教育」、「藝術」、「公共論壇」的方式。而他們絕對不會包裝上那麼多名詞,工人家庭也不會在意這些名詞。兩人就只是認為理所當然地做。

就算開始拍攝劇情長片,就算從第二部片開始屢屢在國際上得獎,達頓兄弟繼續用低預算、非知名演員、甚至不用腳架或軌道拍攝,發揚他們的紀錄片美學。

沒有人批評他們老是拍攝自己國家的黑暗面,去迎合老外評審。但,他們確實在贏得影展聲名後,也被國內群眾擁抱,沒有淪為「藝術電影」的票房毒藥。

他們可以給國內的紀錄片工作者、社會運動者、社會工作者、甚至新銳商業導演什麼啟示?他們的電影,不說教,只給你故事,感動或震撼了我們,甚至如「孩子」這部片困惑我們–又給了我們什麼啟示?

也許,社會上被逼著賣孩子的父母,以總人口看還是極少數不幸案例。但是,賣孩子只是家庭暴力的形式之一,會忍心賣孩子也只是人性黑暗慾望的形式之一,除了這個題材,其實每天的社會版、特別是蘋果日報上,我們絕對不缺這方面的震撼與困惑。

虐兒、殺兒、性侵兒或者反過來虐長輩、殺長輩、性侵長輩、或危害較輕的偷竊佔據長輩財物,哪一天少過了?在這「寶島」?擴大來說:在這地球人類娑婆世界?

所以,我說:「我不想再看這一類電影了!」可能無關這部作品好壞,反而是另一種的無奈與看清。一代又一代的藝術工作者繼續提醒人們漸漸麻痺的良心,政治人物或其他有權有勢的社會上層人物,則繼續在私欲下有形或無形地麻痺自己和人民的良心。

人性循環著,在歷史舞台上閃爍著白天與黑夜,但,事情真的會有轉機嗎?我們真的參與、推動過什麼轉機?大家捫心自問囉。

(20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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