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融影評129:盛夏光年

一個朋友有創意地在msn自稱上寫道:「25歲之前是『盛夏光年』,25歲之後是剩下幾年。」對比慧黠的同志作家王爾德(Oscar Wilde)說:「25歲之後,年紀就沒有什麼差別了。」這一次王爾德當然說錯了。

「盛夏光年」是台灣2006年又一部新導演的同志片,上映後票房不惡,但我和幾個看過的朋友感覺與期望落差很大。

不是演出或技術問題,而是雖然是「新」導演,對同志議題觀點卻滿「懷舊」。不用說跟外片相比,比諸華人導演多年來男同性戀傑作「霸王別姬」(1993)、「河流」(1997)、「美少年之戀」(1998)、「藍宇」(2001)、甚至「17歲的天空」(2004),在角色設計(如無法自我認同的陽剛警察)、階層對立(如在社會上難以自主的戲子)、文化衝突(如父子亂倫)、時光流轉(如分手的兩人悠悠過了十餘年)或表現手法(如不再悲情轉為通俗浪漫搞笑)上,本片都缺乏突破。

如果不是男男之間的壓抑,似乎成了新聞點,那麼本片過度保守的三角戀,甚至不會被電視上通俗異性戀偶像劇拿來取材。

兩個校園男,一個過動(張孝全飾演)、一個沈靜(張睿家飾演),誤打誤撞結為形影不離的好友。等青春期開始,陰柔的一方對雄武的有了情愫,成了壓抑難言的彆扭,套句通俗的話:「整天看得到卻吃不到。」

但,這時空背景是二十一世紀的台灣耶,不是更純樸封閉的幾十年前台灣,或就連目前對同性戀影視題材束縛管控仍然嚴峻的中國大陸。

當我看易智言導演的「藍色大門」(2002),我可以感動於現代高中生的那種開放卻仍帶緊張感的性別認同問題,那是許多人共通的成長經驗。和「盛夏光年」處理的是類似的關係,只是主角換成女生,女生有性別認同的焦慮,男生成了純情天使在一旁乾著急,不懂為什麼這女友態度反覆。

「藍」片的成功在於讓觀眾情感認同女主角桂綸鎂的倔以及男主角陳柏霖的真。兩個人的打屁、攻防、進退、沒來由的動情與受傷,都是無敵青春的表徵。那些「彆扭勁兒」,其實是無分同性或異性戀專屬的,只是,因為被擺放在異性戀「情節」(plot)為「主」而同性戀「情結」(complex)為「骨」的框架下,各色觀眾可以皆大歡喜。異性戀觀眾看得一點都不難受,而同志朋友又能唏噓不已。

反之,「盛夏光年」是以同性戀為主軸、異性戀為枝節的愛情片。但同性戀部分,觀眾十分之九的時間只有看到張睿家的單戀,而非相戀。張孝全像個傻大個兒跳來蹦去,張睿家則小媳婦般無奈配合又滿臉苦鬱。這段感情的「周瑜打黃蓋」模式,儘管算起來糾葛多年,其實在畫面上缺乏進展。兩人的心理動能非常單一,在現實生活中當然可能,但放在大銀幕上作為一部商業片,有點缺乏張力。

怎麼看來都不是同性戀的運動男張孝全,陰錯陽差地和楊淇發展出的異性戀,是作為本片「衝突」的要因,但也不感人。楊淇為何忽然喜歡情敵(她先愛睿家但他是Gay,就轉而去搶他的愛人?),而打球打得滿身臭汗的張孝全,為何忽然在小房間裡迷上不請自來探班的楊淇,至少對我都不夠有說服力。

更妙的是,導演放棄對這組異性戀的戀愛過程著墨(是不能也或不為也?),在三人的大學生活中,依然主要看到二男窮磨蹭的哥兒們模式。孝全想保持現狀,表現得絲毫不懂睿家的一點點隱衷,這其中要不是故意簡化這角色的頭腦,就是只想成就觀眾同情睿家這苦情花角色。

缺乏異性戀那組「不得不相愛、愛到不可自拔」的劇情,當然也讓孝全與楊淇面對共同好友睿家的那份矛盾與尷尬,變成輕飄飄。我感覺,導演其實可以讓三個人都平均點,現在看來,異性戀這組演員,在觀眾的好感投射上,是有點被犧牲了。

我們當然願意支持初試啼聲的創作人,但,如果只因為拍男男相戀或有男男全裸鏡頭,就會振興本土片,那麼說句笑話:新聞局的輔導金計畫應該特別為同性戀題材加設保護名額,專案推動、大量拍攝才對。

網路資訊和速食交友滿天飛的年代,年輕人是否還會為這樣簡單的愛情感動,同志朋友是否還如此「苦執」對一個人的長期暗戀,我不知道,但對於被歸類為「剩下幾年」的族群,我想誠懇地說,無分同性異性,不管是甜蜜或苦痛,台灣的愛情片真的可再拍深刻些。

(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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