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誌專欄:遊歷一個城市,也遊歷了人

跟同事開會中談到俗諺「死貓掛樹頭,死狗放水流」,1982年生的年輕美眉完全沒聽過這句話,大驚失色竟有這種習俗。

本來以為是世代差,結果會議上小她一歲的年輕底迪,馬上證言他親眼看過死貓被掛在樹上。原來不是世代差,是城鄉差。男生老家彰化縣員林鎮,女生老家在台北市大安區。

這樣一想就一點不奇怪,因為本來我也是那種不知道小學唸到幾年級,才第一次看到稻田與牛,沒爬過樹、沒翻過牆、沒烤過蕃薯或打過水漂兒的都會小孩。儘管年紀是五年級前段班,但所有葉佳修民歌「鄉間小路」或侯孝賢電影「冬冬的假期」樂道的童年往事,我毫無經歷。

同在台灣、同在台北,其實每個人擁有的城市記憶也有很大的不同。

看到以《品三國》一戰成名的易中天較早的著作《讀城記》,跟他後來某些略帶火氣的評論不同,他談中國城市的各種風情,採取一種異常親切甜美的路數。旁徵博引得算翔實,但又誰都不得罪,好的風俗習慣固不待言,連壞的也自有一番開脫。

不知道他那時是否儘量嚴守「學術中立」,所以不想把任一城市的「個性」做太多個人褒貶。但總之是跟後來很多人對他講課、受訪或寫作,所得的「霸氣」印象,相差不少。

也許,人就像城市一樣,也會隨得意失意,在俯仰間,透露出自己一層層的身世。也許,不是沒有野心和霸氣,只是時候未至而已。

易中天談上海,免不了談到上海人予外界精明、算計、自負的刻板印象,反正余秋雨談上海人早已經把上海連根刨過一回,易中天接力談這城市與居民,也沒什麼好怕的。但偏偏他千迴百轉地,幫上海人的許多「缺點」或「易遭議論之處」,想了諸多解釋。

比如談上海人爭名奪利,他反駁:「請問哪個地方的人又全部淡泊名利?更何況,……上海人一般只爭奪自己那一份,或他們認為是自己應得的那一份。」讓我看得忍俊不禁。普通說來,當然每個「爭」都可以定義為是爭取「認為是自己應得的那一份」,否則就該定義為強取豪奪了!

連亞歷山大大帝,一路往東征戰,幻想世界都可以是自己的領地,是否也在爭取他「認為是自己應得的那一份」?

上海人雖然精明,但易中天認為一般的上海人反而「你不佔我便宜、我也不佔你便宜」,一來「維護私權」既然是彼此的不成文規矩(上海話稱之「拎得清」,意即搞得懂、上道),大家打開天窗「計較」,不用假仁假義假謙讓,很多事反而也就明朗、乾脆;二來因為彼此都精明,時時、處處都得精明,所以一個上海人要佔另一個上海人便宜,也不容易。

在易中天親切的描述下,是否也讓我們對十里洋場的某些「成見」,獲得一點釋放?甚至,從此可以海闊天空,用同樣包容的心看各個城市?

不提上海,回看台北,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用一兩個「關鍵字」形容台北與台北人。最近在接受一個類似「你覺得什麼是台灣特色」主題的訪問時,我回答的是「混搭」。美其名混搭,其實也就是移民社會、多元拼貼、不拘細節、甚至有時用過即丟的「隨意」與「淺嘗」。

遊歷一個城市,短期是看風景、名勝、建設,長久了,才能看得出更多城市人的真性情。我們也才能真正說:我遊歷過這個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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