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對工作的認真舉世知名，妹尾河童頭上就能看到某種光圈。他繪寫的《廁所大不同》和《工作大不同》（遠流出版），用驚人精確的俯瞰工筆畫，廁所為讀者窺祕各行各業的場域，而且他做的前置準備也紮實驚人。

曾經在飛碟電台訪問一位旅館業的大老，不記得是我或另一位聯合主持人說了什麼話，讓他在錄音中隨口批評了一句，意指我們不敬業，對他的認識不夠。當場不便反駁，但從此也讓我在心裡對他大打折扣。

「什麼嘛？有真的說錯什麼嗎？我們可是每週就得訪問一個不同行業，兢兢業業讀資料的主持人呢。」做廣播節目這麼久，就這麼遇到第一個不「禮貌」的客人——而他還是來自一個標榜服務至上的行業。

但是當我讀到妹尾河童敢於訪問這許多行業精英人士，並且贏得受訪者一致讚賞，真的甘拜下風。

邀請受訪者看過採訪者的文圖後，簡短寫出對河童的看法或採訪補充意見，讓我們拼圖出妹尾河童這樣一位創意設計和溝通者的某些人格特質：「無論何時都表裡一致」、「整夜不睡也無所謂、耐操得像怪物」、「心地純潔善良」、「擁有理解力和判斷力的小孩」、「灑脫想得開」、「對所有事物都覺得新鮮」、「電話魔」、「非常喜歡與人碰面」、「總是面帶微笑，個性很陽光」、「快樂工作主義」…

天哪，看起來真像完人耶，似乎與我們認為傳統日本人一板一眼的「認真」，或者完美主義就會帶來陰鬱挑剔壓力的刻板印象，有「質」的不同。河童先生似乎是一個真正能放掉自己的地位、年齡、知識、才華，自由自在與人相處，也出於直覺熱情探究他人領域的大孩子。

他拜訪了劇作家、小說家、配音員、痔瘡手術醫生、歌舞妓、人偶設計師、打擊樂手、電視製作人、議員、美國總統、日本首相、航太工程師、獸醫、天文學家、服裝設計師等數十位人物，把他們公開或私密的房間或戶外空間盡情拍照測量，然後呈現受訪者一下也想不起來的細節：「原來我有這本書？」

但是當然也有知道他要來採訪，前一晚好好整理房間的舞台表演工作者。本來整理或不整理都是一種「展現」。

受訪者很多對工作或生活意見，也常讓我會心一笑。比如河童原先以為人偶設計師的工作室會滿滿陳列著成品，結果對方說：「如果四周都是自己做的人偶，那就沒辦法再做出新的了。」河童稱讚一位多才多藝的多職創意工作者令人咋舌如外星人，結果對方說：「什麼多才多藝，太過獎了。我只是順藤摸瓜，做的事情其實差異沒那麼大。」

從《工作大不同》這本書，聯想到〈商業周刊〉近期做過的一個專題，採訪調查所謂「四年級」（民國四十到四十九年次生）、「五年級」、「六年級」的理想成功者，推論「六年級生」對成功的選擇比較多樣，「四年級生」最傳統保守。

可惜的是這個調查相當粗淺，提供的成功人物選項只有寥寥數項：「李安」、「馬友友」、「張惠妹」、「李遠哲」、「王永慶」、「政治人物」等。而前三項又可以算做一個大的項目，都是偏創作演藝類型。

雜誌是根據「六年級生」選擇前三項的比例稍高，做出二、三十歲的人勇於追求比較寬廣的成功路線的推論，但我卻一眼看到無分年次，選擇「王永慶」的人都高達百分之四十以上，穩居龍頭。這是不是該說管他哪個世代，想賺大錢成為企業大亨的人還是永遠的主流？

如果題目改成：「如果可以，你最想在以下哪個領域發揮今生的影響力？」，答案改成以如「純藝術、通俗流行藝術與創意、政治與行政、學術研究與教學、企業經營、銷售、傳播…」之類的主要行業或職能劃分，雖還談不上完整，是否至少能深入一點受訪者的內心，並藉此看出現代人對職涯角色的選擇趨向？

「李安」、「李遠哲」之類的表述太直接且太個人，很難刻劃出一般人對某個領域的整體感受與認知，就像你對「李安」和「林正盛」的認知完全不同，雖然都是華人，也都是電影導演，但兩人的收入和資源天差地別。內行的人固然知道兩者人生觀或藝術成就的差異，但外行者恐怕還是容易以外在成功名利來論效法對象。

就像如果李遠哲只拿過諾貝爾獎，沒返國做中研究院長，甚至還成為政壇高層借重或「利用」的公眾名人，只是一個美國名校終身教授，還會有多少台灣人要效法他？

所以坊間各種報導出來的民意調查，往往就只是一種粗淺的調查，沒有多少生命力，更和真正的趨勢人心無關。倒是從妹尾河童這樣看似「窺祕」的書裡，我彷彿還讀得出日本當代不同的工作精英，怎樣尊重他們的選擇，怎樣用工作定位自己人生的意義，以及從第三人眼中檢視帶給別人的收穫。

（2003.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