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深邃的「我敵人的敵人」

政治紀錄片「我敵人的敵人」(My Enemy’s Enemy, 2007)是「最後的蘇格蘭王」導演Kevin McDonald編導新作。本來期待很高,結果當天精神體力太差,遇上這樣主題沈重、形式傳統的二戰人物紀錄片,頻頻瞌睡。

但至少我的確知道它從頭到尾在講什麼,肯定這雖然不可能賣座(至少在台灣),但深具歷史、政治、道德意涵,值得對這類題材有興趣的朋友觀賞、思索。

本片主角克勞斯巴比,天生情報人才,當上納粹鎮壓法國反抗軍的長官,更成為嚴刑拷打的酷吏,史稱「里昂屠夫」。那時,他未滿三十歲。但史家或本片探討的重點在於:他早該被當成戰犯處死,卻九命怪貓一般,受美國為首的某些國家羽翼,從歐洲到南美洲,從軍人轉型為「軍閥國際顧問」,一路到老「職涯」屢創奇蹟,最終被引渡回法國舉行世紀審判。

我最驚嘆的兩段話:一是他中年女兒被訪問到對父親的感想,她強調爸爸「溫柔、親切、顧家」,一口認定那是受害者的造謠、誇大,「感覺戰爭好像還沒有過去。」她似乎還覺得自己和家人挺委屈,那些受害者幹嘛念念不忘,或者媒體為啥有事沒事又要揭瘡疤找麻煩?

一是男主角晚年自道:「我不後悔,我都忘記了。別人沒忘那是他們的事。」

哈哈,果真虎父無犬女,兩心一般黑。這時候,就算別人再怎麼指控他殘忍、嗜血,但當事人可以如此雲淡風輕,既無良心愧疚、惡夢連連,也無起碼的道歉、自責、形式上的悔罪。這樣的人,即便判一個死刑,抵得了他當年單單在兩年內,屠殺四千多人、還送七千多人晉級中營的暴行?何況法國後來廢除死刑,他只判終身監禁,因癌症死在獄中。

我們除了看到人可以如此昧著良心,家人可以如此被情所綁而罔顧現實,連國際政治(各國國內政治也一樣)都幾無是非公義可言。美國可以利用「我敵人的敵人」,一個仇視俄國的德國特工,當然也可以利用「我敵人的敵人」(如美國),大家都可以組織「聯合戰線」,隨時變化梯隊,隨時以「利害」相結合,當然最後也可以以「利害」相出賣、相毀滅。

最後審判時幫巴比辯護的越南裔律師,雄辯滔滔在談司法的偽善,談要負責的絕對不是這麼一個個體,而是戰爭,或者德國其他更高階首領,但其實他也夠偽善了。

如果這麼說,那所有人都可以脫罪,小弟的賴大哥,兒子賴父母,成人賴童年陰影,個體賴國家、民族害我不得翻身、鋌而走險,甚至凡夫還可以賴老天「天地不仁」,所以我只好順應這無情荒地行罪惡之事。

真是夠了。看著當年受害人傾訴受虐慘事,常常覺得這些荒謬從未停止上演,法國審完了,戲沒完。強權國家(不管它是信奉資本主義還是共產主義還是「一切我說了算」獨裁主義)在全世界繼續勾結、收買、威逼他們想利用的「我敵人的敵人」,去打擊眼下的主要敵人。鬥爭持續在銀幕外發生。

所以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爭辯「魔頭巴比大半生逍遙法外、吃香喝辣」是否「公平」,因為與魔鬼交易的人性何其氾濫,並非只在史籍出現。個案值得面對、討論,但我們每個人有朝一日接受魔考時如何抉擇、取捨,才是大考驗。否則,看再多思想性、藝術性電影,難道只為了表示自己有深度、或者為了在部落格寫寫沒稿費的影評嗎?

也許最後這角度嚴厲了點,但我知道我的人生,可不只是要寫影評。

在〈恐怖、深邃的「我敵人的敵人」〉中有 0 則留言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這個網站採用 Akismet 服務減少垃圾留言。進一步了解 Akismet 如何處理網站訪客的留言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