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動物片並非情有獨鍾,但每次看完總心有戚戚焉,不免讚嘆感動。
是編導掌握了動物與人共通的情感特質,或者能被挑上的動物本就有其長才(一如某些人是天生明星),劇情並非多創新,但觀眾卻感動於牠如「人」一般的「演技」?
一開始沒有多期望這部,只當成是美國這一波老片新拍風潮下的作品(如「金剛」、「海神號」、「傲慢與偏見」)。開場後,才發現我對這個故事記憶淡薄,有如在看一部新片,便興沖沖不帶比較地往下看。
後來才知,萊西首次登場在1938年經報上連載後出版的短篇小說集,但後來已發揮成不同的故事。雖有多部電影、電視劇集,但各家大可爭奇鬥豔、互不相干,似乎只要是牧羊犬,都可變作「萊西」化身(只不知原作者拿到版權費沒有?)。
新片中的萊西靈慧可愛,心智成熟到可說超越許多「人」的境界,從開場牠挺身讓一隻小狐狸通過家門,助牠逃過其他狗兒獵殺,已看出牠的「胸襟」與「進化」。隨後每天必定去學校門口接男孩小主人,更可看出動物神奇的「生理時鐘」。
不用說牠被賣入豪門,逃出囚籠,沒有地圖卻可以橫越千里(是真的一千兩百公里喔),在聖誕夜找回英國南部老家–這麼偉大、忠勇、浪漫、體力旺盛的英雌(萊西是母狗),這麼好的運氣,我想所有「人」都被打敗了。
當然,這是故事。儘管原作者根據他的一隻狗而寫,但萊西歷險記中,哪些細節是被誇大、神話的?比如,被以火車貨運送往北方,毫無自身遺留的氣味線索,卻能步行一千兩百公里,輾轉進入不同村落城鎮過活,還能回到南方故鄉,是真的嗎?
再譬如,片中塑造牠因為被人豢養,不習慣打野食,所以餓得皮脫肉削,一度還跟從侏儒馬戲班表演以換取食物。但接下來並未交代:萊西在這麼漫長的季節中(片中也未清楚說明牠究竟走多久),如何進食?牠被激發出也得撲殺小鳥、田鼠以餬口的獸性本能嗎?
按理說一定是啊。否則,萊西不變成武俠小說裡的男女主角,永遠不用賺錢,卻可以隨時走進客棧,拿一兩銀子叫店小二打酒上菜?但編導為何不敢拍、不想拍這一部份?一個鏡頭交代也可以啊–交代牠終於為了謀生而妥協。
當我們看牠矯健地東奔西跑,配上大自然的美麗風景,當然高興。看牠一度離去又回頭幫助侏儒抵抗壞蛋,立刻覺得應該。我們投射了許多「人」的觀念在這隻狗身上,名為看動物片,其實跟看「人」主演的有何不同?我們一樣緊張,一樣在是非對錯分別。一樣對萊西有同意或期許之處。只要牠做出我們「人」希望牠做到的特出表現或道德標準,我們就打心底讚賞、認同,不是嗎?
如果牠認命地活在北方,和公爵及其孫女相處愉快(畢竟孫女也很可愛懂事,也愛萊西),然後發展出另一段主僕情誼,事隔多年後兩家再相遇,牠依然會認得出老主人,上前動情地招呼,卻依然選擇回到新主人的身邊,離去前哀鳴幾聲。
難道這樣的「萊西」就會比較低劣嗎?難道這不能變成另一個感人的故事?難道這不就是大多數「人」適應環境、面對現實的抉擇?
我不在雞蛋裡挑骨頭–讓我再次稱讚這是一部適合闔家觀賞的好片–而在試著思索:我們想假借動物片提倡什麼樣自己做不到的「精神」嗎?
真正的動物片好像是電視上各種報導紀錄片,那裡的動物為生存展現的本能、判斷,或殘忍或無心,都不在人類的道德是非中。一如動物活在山川大地,循環著生老病死、每一環節都可能喪命與淘汰,沒有藝術家在一旁加油添醋,也沒有人喝采或落淚。各命各活。
那樣的生存,沒有「美學」的眼光介入,當然也少掉許多觀眾願意賣票進場娛樂的「糖衣」。人,真的很會製造糖衣給自己族群呢。
(200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