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27日第一次去聽王菲演唱會。儘管站在遙遠的左後方搖滾區，吹了兩小時的冷風，但還是完全滿足地回家。

硬軟體出色嗎？對，香港團隊製作的舞台、燈光、音響、樂隊極出色，但似乎這只是菲迷的基本期待，因為這是王菲演唱會耶，一向挑剔的她怎麼可能允許做出四不像的演唱會？

曲目熟悉度高？對，她的名曲夠多，快慢都有，做一場演唱會絕對好搭配組裝，但這也不是讓觀眾聽完CD後會掏腰包去聽現場的主因。

甚至，這場「菲比尋常」演唱會還有不少小瑕疵，某些橋段的設計令人錯愕，比如讓一向酷派的王菲忽然在球池中不斷丟球給觀眾，坐在前排買最貴票的觀眾固樂不可支，玩起團康遊戲，全場絕大多數觀眾卻只覺莫名其妙。又或穿插一段老土粗糙的動畫，和上下文毫無連貫不知所云。這些都招來某些聽友犀利質疑。

但，這些問題都不敵王菲的唱功。我不是菲迷，多年職業歷練，也不可能讓我只因喜歡那個人，就忽略對方不專業的表現。但我要說——儘管根本不差我一個人說——王菲唱得真的太好了。

這才是讓觀眾買票聽現場最大的秘密。王菲的現場歌藝竟和CD所差無幾，在現場聽她的表演有如炫技，她卻一派天成。幾乎錄音室裡做到什麼樣的程度，現場就不打折。該顫抖的唱，絕不會變成直音，該真音換假音，絕對不會變成真音硬吼到底。該由溫柔到暴烈，就不會糊成一條直線，整首歌聽不出層次。

某個角度說，她沒有故意要顛覆專輯的任一首歌。某些歌手開演唱會，喜歡挑戰觀眾的預期心理，明明很紅的抒情慢歌，偏改編成鼓點重的快版，本來輕快的又偏唱成慵懶的爵士調調。這沒有對錯，但與其變而變得沒原來好，不如老實呈現原有的神采——除非你自己承認專輯裡的版本不是最好的。但這場「菲比尋常」演唱會肯定沒有這方面的落差。

王菲還是有音不準的時候，有忘詞搶拍的時候，有失笑吐舌或在身上慌張摸衣服的時候，但這對一個開大型演唱會的藝人，都只能算無傷大雅的缺失。她能在精準的兩小時內，憑音樂獨撐大局唱完三十首歌，換上六七套衣服，臉不紅氣不喘地維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準度與力度，這已經是我看過的華人演唱會的A級表現。

我沒有把她捧成神，尤其是回頭聽她剛發行的香港演唱會原聲帶，曲目有七成雷同，但她的演唱卻在開頭好幾首顯出緊繃、緊張、走音，令人莞爾見識到天后也是人，人聲畢竟不是機器，每一場演出都有不同的狀況，無法完全操控自己的情緒與精力。香港歌迷聽到的王菲，不會和我們在台北市立體育場聽的一樣。有些歌，我們勝，有些歌，他們的王菲勝。

看來她自己想得開，或者說，願意老實面對不完美的現場版本，國內其他大牌歌手出演唱會原聲帶，少有人敢原封不動將現場收音直接推出，固然有時錄音收音技術問題是其一，但最常見的問題在於歌者。歌者唱得和專輯差太多，慢歌音不準，快歌氣喘吁吁，尾音拉不高不長，又或忘詞太嚴重，現場搞笑一下可以混過去，但要出片來二度賣錢就很難對消費者交代，白白暴露出所謂實力派巨星的「實力」沒那麼神奇。

據說最離譜的一個例子，歌手甚至完全得進錄音室重唱每一首歌，然後假裝對歌迷喊著「我也愛你」、「謝謝」、「你們好不好？」之類的話，因為當天現場唱得實在太爛。我好奇這對消費者算不算一種欺騙？標明是溫泉，賣的卻是回收熱水？

單以現場的感動和尊敬來說，齊豫2002年底台北國際會議中心的演唱會，在我心中也有如是的高得分，甚至遠勝她之前去美國花大錢做後製出版的香港紅磡演唱會原聲帶。那兩場演唱會除了郭子編導功力令人驚喜外，齊豫美聲挑戰歷年高水準的文學詩歌，感情和技巧爐火純青，讓聽眾不必提著一顆心怕歌手「凸搥」唱不到某個高潮點，已經堪稱達到繞樑三日的藝術成就。

那年齊豫號稱告別流行的演唱會沒有出版原聲帶傳世，肯定是樂壇和歌迷的重大損失。從這點看，菲迷還是幸運的多。王菲雖然少露面少出片少開演唱會，至少還在唱片界愁雲慘澹中寫她自己的盛世。

（2004.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