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札記9:考古的移情與煽情

文字記載的歷史有可能偏差,文物也一樣。

看多考古紀錄節目,固然佩服考古學家的知識與苦工,但對上電視的某些明星考古學者也有些疑惑。

比如,不只一個人說他們是六歲、八歲、十歲這種年紀決定要做考古學家(而且要去埃及!),好吧,所以年紀大了才去考考古系、人類學系的,比較難是「天選之人」?

不只一個人對木乃伊或已經破碎不堪的屍骸枯骨,深情說:「他們是我的家人。」嗯,現代專業的法醫,也不需要把每個屍體當成家人吧?

幾乎每個人,即便面對一些危險不安時(如需要被繩索垂下30公尺豎井)都不會在攝影機前承認”I’m nervous.”,只會說”exciting”或頂多”tense”。

幾乎每個人,只要挖到任何一點東西(不管多殘缺的器物)都會眼神發亮地讚賞:”beautiful !”、”wonderful !、”fabulous !”。

可能真的要這麼積極樂觀正能量,才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這工作,且得忍受過程中許多失望與無回報。

也或者,有人拍攝或沒人拍攝,話術與表情管理可能不同?(一如選秀節目評審到後期多半變成要當「啦啦隊」而非「專家」,才受製作單位歡迎)。

或許電視節目的編劇套路,也感染這些學者的敘事調性,我不太喜歡考古學家們每次有機會挖到一具木乃伊或開棺發現木乃伊,就宣稱(比如):

「這是2600年來,第一次有人看到他/她,我非常激動。」(人家被埋起來沒有想被你重見天日好嗎)

「我們現在知道他/她叫XX,這是2600年來,第一次有人要幫他/她宣說他/她的故事。」(挖到屍體只是你們考古界的成就而非死者遺願好嗎)

從陪葬品看到刻有死者名字,學者通常非常興奮(無名屍是他們最不喜歡的),會立刻把此次開挖(及後續檢驗)形容得非常「個人化」、「個性化」,會改口稱呼屍體那個名字,把墓地英數代號改稱呼XX的墓,還說等把XX送去照CT(電腦斷層掃描)之後:

「我們就可以知道XX要向我們講述的故事:我們會知道性別、年齡、疾病、階層…」

機器檢測後,可判定性別、大概年紀(從骨頭發育和牙齒狀況),因古埃及人平均壽命才三四十歲,所以如果年長者、骨頭沒受明顯傷害,學者會推估他們營養好、不擔任體力活、應是當時社會菁英階層云云。

但,人的故事又豈只這麼一點點數據、資訊?就好像現在同樣當官員,甲和乙會一樣嗎?同樣住台北市,生活會一樣嗎?同樣七十歲過世,走過的人生路會一樣?

即便從墓室找到的卡諾卜罈(Canopic jar)經過掃描,發現裡面貯存的肝臟歷經兩千多年仍有14公分大、判斷死者生前肝腫大、疑似有血吸蟲病、甚至就是他/她致死原因,但腫大的肝只是這個生命體其中一個事實罷了!

就算從木乃伊雙手抱胸的姿勢,猜測XX可能是祭司,但這也只判定了職業階層。工作職稱與位階,也只是這個生命體其中一個事實而已。

我們來這一生,真的能被一個病、一個職稱就定義完了?就「說好我們的故事」了?

當然知道考古必須從實物推斷,但唯物傾向者不該渲染太多唯心敘事。屍體能讓我們了解一個國王、王后、祭司的事情有限,對名不見經傳史冊的平常人,只憑屍體能告訴我們的就更少了。

她快樂嗎?他對太陽神信仰程度如何?她有無小孩?他自私還是慷慨?她有學問或者不學無術?他擅長砌磚還是射箭?—— 這些怎可能電腦斷層掃描出來。

無意否定考古專業,只是覺得這些紀錄片的語氣未免煽情了。


在〈埃及札記9:考古的移情與煽情〉中有 4 則留言

  1. 以前有个邻居,就是做考古的(清华毕业)。那人戴的眼镜极深,一圈又一圈。穿着也清一色的蓝租布,我们每一次看到此人,大家背后都会嘲笑他:考古的。迂腐的书呆子。(当时我是小学生,我也极其嘲笑此人)此人住我家楼下。

  2. 多年前來台展出的木乃伊,台灣展方第一步也是送去作CT。
    我每次聽到作CT,總覺得是去作健檢!

    當年去希臘,導遊指著土堆說,這是古代皇宮遺跡,
    又指著地底下小土牆說,希臘神話中,很難走的迷宮就像這樣。
    我們看了充滿疑惑與不解,當然也覺得誇張。

    只能說,考古學家要有豐富的想像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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