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融影評41:時尚惡魔的聖經

「時尚惡魔的聖經」(The September Issue):★★★★

1988年擔任Vogue雜誌美國版總編輯迄今,安娜溫圖(Anna Wintour)是時尚工業呼風喚雨的媒體強人。她願意親上火線,在2006年「穿著Prada的惡魔」全球熱賣後接受電影公司提議拍攝自己與雜誌的紀錄片,平反之意極濃。

不知道她有無干涉導演R.J. Cutler?以她操控欲和完美欲極強的個性,似乎不可能不下「指導棋」。但片中很多場景和剪接,神似「穿著Prada的惡魔」某些譏諷處,又讓人狐疑:號稱Ice Queen的安娜怎麼可以容許這些畫面過關?

一幕她在車上要去買星巴客咖啡,鏡頭先特寫了她的粗手,我已經一驚,接著特寫她如雞皮的脖子–天啊!瞬間我相信她已六十一歲。

但她的身材保持得多好啊,比起她的得力助手、影片中另個靈魂人物、Vogue美國版創意總監Grace Coddington,後者早年還當過模特兒,但現在蒼老得好像是安娜的姑媽。巧的是她們同一天到美國版Vogue上班。

數十年過去,同輩同事早變成上下關係,不知道個性和安娜南轅北轍的Grace Coddington,是否常在想:如果我是總編該有多好?會幫雜誌擦出多麼不一樣的火花?會幫時裝界和全球仕女提供多不一樣的視野?會給哪些設計師或品牌多麼不同的機會啊?

而Grace所流露的熱情、纖細與歷史感,在在對照出安娜的果決、理性與未來感。兩個人其實注定後者是公司的嚴父,前者是慈母。兩人對Vogue的攻城掠地應該都無比重要。

片中Grace在走道勸慰一個剛被安娜海K的男同事:

“Don’t be too nice, not even to me, because you’ll lose. You have to beat your way through.”

在美國、在Vogue或在任何高度競爭的行業,你得殺出自己一條血路。老好人或神經易衰弱者,都很難獲得「尊重」。

但我想Grace也只是說說,因為她對於安娜就永遠有情緒、一直會受傷、也很容易敗下陣來。她儘管有時可以據理力爭,比如趁拍紀錄片時在攝影機前「要脅」到一筆預算,但絕大多數時候,我想Grace只能一聲不吭地去修改、去執行、去當黑臉。因為公司只能容許一個人做最後決定,偏偏安娜是總統兼科長。

而時尚藝術,尤其主觀,什麼叫潮流?什麼叫媚俗?什麼叫前衛?什麼叫做作?哪有數學上的定義。就算安娜的主觀比地球上絕大多數人優異,但還是得承認她是在靠她的主觀君臨天下。

君臨久了,她和她的老闆,可能真的認為她的主觀天下無敵,卻忽略「英雄造時勢」之後,「時勢造英雄」往往延續得很久很久,直到有天英雄不再無敵。

片中Grace自嘲她和安娜兩人都固執,但是她說:”I know when to stop pushing her, but she doesn’t know when to stop pushing me.”

屬下得知道何時該讓老闆拍板,自己別再爭了;但老闆卻永遠不知道屬下的底線在哪?因為上位者的威權可以無止盡,除非下位者用腳投票。

Grace年紀一大把了,還需要這麼委曲求全地拼?動不動被總編氣得眼眶含淚、欲言又止?還是她太愛時尚工業了,也太眷戀身處Vogue二當家的名聲、薪水與資源?畢竟,天底下多的是受氣、被踐踏、還沒有高薪拿的工作。

何況,偶爾,她還是有滿滿的「創意人/創作人的快慰」,可以在此實現。比如片中她們忙完了2007年9月號有史以來超豪華重量級的Vogue(就是我為大家找到的這本封面,也是本片片名由來),她發現最終她策劃的專題還是佔了全書最主要的篇幅,Grace立刻開心地忘掉中間許多難受的過程!感性的人真的挺好打發啊。

這可能也就是Anna Wintour冷眼旁觀,知道如何駕馭屬下的帝王術吧?她看清過程都會過去,暴躁、嚴苛與不快,哪抵得上最後成品的耀眼來得重要?畢竟,她們的成品是遙遙領先業界的,而人與人只要能彼此忍受就好了(來公司又不是交朋友?),安娜這方面真的很像多數男性企業家的「唯結果導向」。

曾在時尚雜誌當過主編的朋友告訴我,片中乍看已經頗寫實,但似乎少了一大塊「黑幕」報導。她認為安娜不可能完全活在自我的美學標準,對全球巨大時尚集團頤指氣使,愛登就登,愛寫就寫,以她的位子,很多決定勢必還是得相當「政治化」,或者說「業務導向」的。

業界檯面上願意捧她、伺候她是一回事,但若有人真妨礙了公司以億萬美金計算的生意,大財團可不是她手下只能忍氣吞聲的小職員。

至少我朋友認為台版的國際雜誌,毫無這種「威風」,為了本國刊物內容,照樣得屈從大品牌,在露出或結合上不敢「惡魔」。既不可能純以總編個人好惡為導向,更不可能有借了衣服拍完整個專題,最後忽然說拉掉就拉掉的「戲劇性」發展。

本片似有誤導觀眾相信:安娜是個比藝術家還藝術家個性的媒體人。但有沒有可能,她必須搞的業界交際應酬和董事會內幕,更接近「穿著Prada的惡魔」裡面的高層內鬥?

關於讓我先同情後尊敬的Grace Coddington,我鍥而不捨地找到一篇報導”How Grace Coddington Stole The September Issue from Anna Wintour“,就盛讚她偷走了這部電影。有興趣的朋友不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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