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畫廊展出日本畫家西澤千晴在台灣的首展，我有幸見到畫家本人，並稍做討論。

本次展覽是個看似繽紛、童趣，但飽蘸對成人社會、商業競爭、環境破壞等一切俗世遊戲規則的批判。

看來有版畫、插畫風格，卻是畫家獨創在紙面以貼膠帶方式畫輪廓，剪下內裡，把膠帶貼在圖面，為內部以壓克力顏料著色，最後把膠帶撕掉；以致每個人事物的邊線極乾淨俐落，看來頗有印刷效果。

畫工的創意之外，畫家在構圖上也運用大量留白、俯瞰與仰視並用，呈現「觀察芸芸眾生」、也許是東方哲學特有的全知觀點。

人如螻蟻，但人卻希冀「超人化」，妄想「人定勝天」。西澤千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人的渺小混亂，很容易犯下血流成河的文明錯誤。

他的觀點，明顯具有教化成分。甚至，有部分淺顯得讓人以為說教。

但他不避諱申述自己的中心思想，那是對於冷酷、蒼白、虛幻、貪婪的成人世界明白表示同情、甚至哀悼的意識。

我以為他一定有點憂鬱憤世，沒想到和他談話時，他害羞的不敢看我，而且聽到我對某些畫（似乎截然不同）的欣賞觀點時，還開心地臉紅了。

能這樣開放地接受觀者不同的解讀，我確認了他的童心、單純，也相信了特刊中他自述，他其實從孩子的世界找到新世界的可能。

但當然，他在視覺表現上，是無保留地用兒童軍魚貫登上飛機轟炸東京證券交易廳，企圖喚醒這個唯物重商的社會，他賦予了穿鮮紅衣服的兒童莫大的使命。儘管那些轟炸機是一片片漂亮的金箔貼上去，華麗到和這個反動主題不搭。

「憂愁的便利」三連作，是我最喜歡的作品。以看似人人得以出入、消費的「便利商店」場域，描繪現代人面對「均一化」的「便利」卻束手無策的景象，堪稱解剖現代都會「消費主義」最冷冽的一把手術刀。

三連作A，連收銀員都躲到地上搖手好像說「不」，有人癡癡跪在食物架前，似乎發傻抑或偏執？

三連作B，開始透露出店外面還是有遊民翻撿垃圾桶，店內有人撿拾掉在地上的碎屑。現代明亮便利商店陳列物品的「豐饒性」的基礎，似乎開始動搖。

三連作C，畫面大量留白，所有陳列架都不見了，右方有一小撮人在店內興高采烈，似乎享受便利生活，左上角卻黑壓壓出現一堆被拒於外的人群有如隨時要爆發的鬼魅，原來世上還是有人連「便利商店」也消費不起，或者不受商店歡迎。

這三連作甚至分別把日本三大超商系統的標準色放置兩旁，在主題的驚悚外，呈現驚人的簡潔構圖美。

光這三幅畫，就有拍成一部社會議題電影的底蘊與本錢。

回到家看特刊，才知道他已經在中國大陸頗受歡迎，但我習慣以門外漢角度，純然直觀欣賞畫作，不想先聽到一堆理論基礎，也不想先被畫者的聲名地位蒙蔽。

很高興在2010年5月認識這位日本畫家的作品。他所批判的，我都了然於心，甚至比他想的可能更多。但謝謝他以美麗的視覺語言，讓跨國界的人一起感受這千古以來的問題：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你的生命趨力真的獻給值得的對象、美好的方向了嗎？

參見：展覽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