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歌,百年傳唱

清宣統三年,西元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宣布就任臨時大總統,中華民國誕生了。

帝制垮下,但末代皇帝溥儀,到民國13年才被驅逐出宮。「當代流行歌曲」來得更晚,民國二十幾年「毛毛雨」被譽為「中國第一首流行曲」,女歌手「捏死貓」唱腔為大作家魯迅詬病,卻不減民眾對新時代的嚮往,我們彷彿在說:「為什麼不能雞貓子亂叫?」

仍在日本統治下的台灣,日本昭和八年(民國22年)流行另一種幸福,清甜、輕愁的「望春風」,至今仍是台語世界最動人的想望。

當時中國大陸的娛樂首都在上海。全國內戰外患不停,上海自有歌舞昇平。民國27年「滿場飛」,俏皮的像極後代對十里洋場夜總會的全部想像;而前一年,我們才剛有了「中華民國國歌」,儘管那是以中國國民黨黨歌指定兼任的。

美國上映全世界第一部動畫片「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的同一天,我們因七七事變陷入全面對日抗戰的夢魘。很難想像天真無邪的「夜來香」(民國29年)、溫馨和煦的「天上人間」(民國30年),都是淪陷區的產物。而大後方在一片軍歌中,「杜鵑花」(民國30年)宣告著:再艱苦也要在小小的春光中找人生價值。

抗戰勝利,國共內戰再起,其實一點都沒法喘息,但那幾年,我們連珠砲似地有了「合家歡」(民國34年)、「夜上海」、「恭喜恭喜」、「香格里拉」(民國35年)和「賀新年」(民國37年)這些輕俏的旋律,彷彿要用最多的正面能量給自己打氣。

民國38年對兩岸是重大的分水嶺,「新中國」熱烈慶祝建國,國民政府倉皇撤退,治權僅及台澎金馬。遷台前兩年有二二八事件,後一年有韓戰,烽火繚繞百廢待舉下,整個40年代幸福的歌不多。如果說「綠島小夜曲」(民國47年)婉轉透露我們對這塊土地微微的不安,在一堆受香港影壇影響的歌曲中,「我要飛上青天」(民國48年)則表達凡人根本無法企及的快感。

備受打壓的台語歌,這階段大量以日本曲填詞,幻想有錢牧場少爺的「山頂的黑狗兄」(民國46年),或幻想嬌美電台主持人垂青的「懷念的播音員」(民國49年),聽眾從移情作用都獲得快慰。

民國50年代進入小小的經濟穩定,台北1644個攤位的中華商場啟用,證券交易所開業,台北市升格為直轄市,高雄成立亞洲第一個加工出口區,九年國民義務教育實施,還有第一家電視台開播。歌星走出廣播,進入我們的客廳。

那時的幸福好正面,我們聽著「群星會」節目主題曲「群星頌」(民國51年),也因「情人的黃襯衫」(民國56年)和「生命如花籃」(民國58年)而振奮,如果能和另一半「採紅菱」(民國50年)或看看「藍天白雲」(民國58年),世界就更彩色了。

但人心和時局無法一直這麼純樸。民國60年我們退出聯合國,中日隔年斷交,再隔年美軍黯然退出越南,行政院長蔣經國提出「今天不做,明天後悔」的十大建設政策,國語歌也進入「影視歌多棲」的蓬勃時期,巨星大牌風起雲湧,俗豔與清純各領風潮。

還是喜歡「風從哪裡來」(民國61年)、「月亮代表我的心」(民國62年),「彩霞晚漁船」(民國64年)、「我是一片雲」(民國66年)這類大自然歌曲,但我們也虛構另一種狂野的自然如「熱情的沙漠」(民國63年);喜歡好人好事的淨化歌曲「友情」、「你儂我儂」(民國62年),也喜歡挑逗刺激的「愛神」(民國66年),更少不了差點被誤會是國歌的「梅花」(民國65年)和「中華民國頌」(民國69年),伴隨蔣介石逝世、中美斷交、美麗島事件,一起走完60年代。

校園民歌在60年代中期對抗「靡靡之音」的戰鬥裡,悄悄改寫流行音樂史。當秀場天王大吃「泡菜」,戴眼鏡女學生「捉泥鰍」已可分庭抗禮。民國68年是很好的代表年份,我們一邊追逐不像歌星的這批新歌手的「阿美阿美」、「讓我們看雲去」與「美麗島」,一邊繼續陶醉在「小城故事」、「甜蜜蜜」和「晚安曲」的軟甜安穩中。

但民歌運動終究全面改寫流行音樂工業的幕前幕後,民國70年代滾石、飛碟王朝相繼建立,延續民歌文藝路數又結合西化風格的「童年」(民國70年)、「夢田」(民國74年)、「這個世界」(民國76年)固然給人夢想,「一支小雨傘」(民國72年)、「掌聲響起」(民國75年)、乃至「細妹仔按靚」(民國77年)照樣打動許多人的心。

民國76年宣布結束長達38年的戒嚴,開放大陸探親,隔年蔣經國過世。這段民主化的學步期,我們在「台北的天空」、「明天會更好」(民國74年)和「快樂天堂」(民國76年)裡找溫暖,「我要的不多」(民國76年)、「跟著感覺走」(民國77年)裡找認同,「我的未來不是夢」、「愛拼才會贏」(民國77年)給自己的霸氣最後添油加柴,最後收束在78年股市創下最高紀錄10105.81點後泡沫化,鼓起勇氣再「向前走」(民國79年)。

接下來十年台灣人的幸福觀,有更細膩的融合。可以豪邁地「瀟灑走一回」,也可以安分當「親密愛人」(民國80年);可以年輕甩帥「快樂song」,也可以老成持重地「海海人生」(民國81年);可以擁抱「最浪漫的事」、「我願意」,也可以在一齣日劇的奮鬥中教會自己「感恩的心」、「永遠相信」(民國83年)。

我們在陳水扁第一次競選台北市長的「春天的花蕊」(民國83年)中嗅到世代交替的氣息,也在「姊妹」(民國85年)、「海洋」(民國88年)中挖到原住民文化的金礦。甚至「健康歌」(民國85年)和「ㄘㄨㄚˋ冰進行曲」(民國89年)都讓流行音樂的歡愉全面感染到幼稚園。在「約定」與「心動」(民國88年)後,以「勇氣」、「終結孤單」和「至少還有你」新舊交鋒的柔情摯意,結束民國89年。

我們是越來越愛唱歌、選秀、組團、逛音樂節、KTV辦趴和掛著耳機聽mp3了,但唱片業開始越來越蕭條、邊緣、保守(某程度一如這國家的困境)。拜網路之賜,這十年來單曲凌駕專輯,但舉國皆知、全民能唱的歌卻越來越少。

幸好還有「綠光」、「流星雨」(民國90年)給新一代夢幻與勇氣,「家後」(民國90年)、「你是我的眼」(民國91年)深探親情和友情,「遇見」(民國92年)、「小情歌」(民國95年)點亮愛情中新的文藝感。

當然還有「Fly away」和「脫掉」讓我們解放,「隱形的翅膀」和「我相信」給我們力量,「早安!晨之美」(民國96年)描述「主論述」當道時不會在意的「小確幸」,「稻香」(民國97年)和「台灣的心跳聲」(民國99年),給我們這經常瀕於瞋恨撕裂的土地,一點柔情的認同。

百年,真不容易過,還好有某些歌、某些人,剎那相伴。

(後記:本文應台灣雅虎奇摩網站「幸福百年歌曲」專題而寫,後因字數限制刪短改寫,現以原文刊出)

在〈幸福的歌,百年傳唱〉中有 0 則留言

  1. 看到这,我只能说我越加佩服陈老师,写得太好了!其实现今整个中国地区能有今天的大发展局面都是来之不易啊!陈老师要继续加油,注意身体!

  2. 回复3楼:
    坦白说,我看到那么多“民国”“民国”,头真的发麻了,哈哈。
    欣赏乐融老师,不是一般的欣赏。
    乐融老师和杰哥真的为我们生活的这个年代的流行好音乐做出了太好太好的贡献!!!大爱You Two!

  3. 听了老师的抗战歌曲专题。最熟的还是《长城谣》。
    老师如果写抗战歌曲,决不会是《大刀曲》这类,可能会是《五月的鲜花》、《九一八》这种风格的吧,再激烈就到《黄河》了。

  4. 听了陈乐融老师主持的《和词共振》那期抗战歌曲,节目里有提到中央乐团合唱团19首歌的唱片专辑,不知是哪张?其实内地的广播、电视还会有经常播这些歌曲的。我买有一套中国唱片总公司出版的《神圣的战争》(纪念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的CD,里面收录了中国抗日救亡歌曲及苏联卫国战争歌曲。
    聂耳作曲、田汉作词的《梅娘曲》,叶佩英老师、季晓琴老师、李谷一老师唱过的。

  5. 呵,看到乐融老师的留言真开心耶!
    我查了下,那张唱片应是香港百利唱片公司出的《中国抗战歌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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