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死訊

如果連我這樣把握時間的人,都會感嘆一天流逝之速。

晚上看書看累了,熄燈時,想到一天就這麼過了。

早上起床餵魚時,想到,一天又這麼開始。

生活總有些可能毫不神聖的儀式,提醒你我,時間沙漏走到同樣的刻度。

而一生,類似的刻度可能是有配額的。

她的先生打電話給我,報告了她的死訊。

孤獨地死在異鄉的泳池,確定非他殺,就不再追問原因。

「可能是太疲勞了?」先生似乎包容著、又自我勸誘著。

我也不覺得幹練積極的她,會在旅外任上自殺。

年初她才打電話給我,說要被調往海外,自己先去看看狀況,若要長期發展,再看看老公和孩子怎樣安排。

一晃眼,我們竟認識三十年。成大滔滔社的學妹,近年工作上偶有接觸。

不管熟不熟,她的死仍比賈伯斯或任何名人之死,讓我失眠。

翻撿檔案,沒有一張她的照片或合照。畢竟我們沒有私下來往。但終究是老友啊。

認識越久的人一走,總好像把我們自身生命史的一部分剝奪。儘管,未必如此。

床頭小鬧鐘,以平常不曾注意過的滴答聲,吵著黑夜。

起床續看了陣講中國共產黨的書,直到眼睛不支,躺下。

想到若某些更親的人死去,我怎麼辦。

想到若自己就這麼走了,其實媒體不用訪問歌手或名人談對我的感想。

我真正熟稔、真正可以講出我的,不是名人。

我真正留下的,已經留下。

包括自選輯,很早我就對光宗說:「這是我的數位墓園。」

今年我認識而故去的,似乎太多了些。

迫切地想找任何一塊浮木,msn彈出剛上線的T,前幾個月才接連失去父親和公公。不,她不是塊好浮木。

H在,她著急擔心我,卻也不能做什麼。她要我「趕快調適」,其實只要是人,哪可能在短短時間內「調適」?

接到水男孩電話,談笑詢問他新加坡旅遊的感想,短暫逃逸到另個鮮活的血肉之軀的空間。

但電話總會結束。

H不久寄來一個短片,講地球星辰的流轉,看似美麗的畫面,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好過。

我也明白宇宙面前個體的存亡,多微不足道。

但那影像電腦斧鑿痕跡略深,我並沒有太感動。她也還太年輕,不會接到這麼多同輩的死訊。

但我知道,日昇月落。

旁人眼中過著悠閒生活、沒有主業的我,其實安排得豐富精緻。

即便昨日和老友從下午兩點談到快七點的兩岸表演藝術事業生態,也不是因為沒有別的事情好做才閒嗑牙。

我總是這麼努力地吸收、學習、創造,卻又儘量隨緣行止、不疾不徐。

但生死還是緊迫著我們問自己:「你追到什麼?掌握多少?還欠缺什麼?」

如果不是超凡入聖、施打嗎啡或已昏憒不清,絕大多數描寫凡夫死前「無懼」、「平和」的說法,總讓我懷疑其真實性。

在加拿大多倫多泳池故去的那人的先生,語氣嚴謹、自制,有如某種新聞播報或外交辭令。

一來是發生在半個月前,二來相信他得忍著心痛打那麼多電話一一通報,不得不多少麻痺了,才說得出口。

我們總是或多或少地麻痺著,才能不去想某些黑洞一般的問題。

而我也只能在結尾冒出一句:「你…take care。」

多麼不善辭令。

今年,真的結束了很多人。

在〈友人死訊〉中有 0 則留言

  1. When we reluctantly admit to maturity,along the way somehow we shed the will to ask for physical warmth of human kindness — h-u-g! That smothers you;till you let go of all defenses;let go of your facade; lay you head down; feel the warmth of another!

  2. 樂融哥,保重,這篇文章讓人心裏很難過。「旁人眼中過著悠閒生活、沒有主業的我,其實安排得豐富精緻。」能有這樣的生活就足夠了。

  3. 昨天晚上和某位同學還在感歎,今年總覺得時間飛快。
    也許不得不承認二十六七歲的我們,已經踏上開往人生下站的列車。
    多點學習,多點思考,在浮躁的現在,多審視自己。
    現在看插圖好像人的瞳孔。。。。

  4. 也许秋天本是个让人善感的季节吧,尽管看着窗外的天空似乎还没有多少秋天的印记:包括落叶。读了您的这篇文后,眼睛竟然也开始湿润起来了。不是因为您提及了一位老友的死讯,而是因您在文中那些联想到自己如果那一天来到时的种种…..乐融哥,真是不希望您去做那样的联想,但我明白在听到友人突然没了的时候,做这样的联想其实是很自然的事情。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常。只愿您能尽快收起这样的心境,Take care yourself.

  5. 看到最後一篇我笑了
    竟被這則逗笑
    沒睡好清晨六點多起來更新網誌的我
    沈浸在宇宙生死之念的我
    並沒有跑到現場去看「閱兵」這麼符合「國家機器主旋律」的興致
    而且一般民眾沒有受邀是進不了典禮管制區的
    但我有打開電視看了片段
    也上網看了兩岸同一天不同的「慶祝新聞」
    不過
    謝謝蒲公英的祝福
    這比中國官方完全否定中華民國的存在
    比胡錦濤辛亥百年致詞主旨在對台「和平統一喊話」
    來得溫暖多了

  6. 看到這則文章,心情沉重許久,您的友人這樣離去實在令人心疼,雖然素不相識。也許我的安慰無足輕重,也許我們誰也無法做那根浮木,卻很想借用您那句溫暖的話,默默的祝福未必沒有力量,真心希望您不要再有任何困擾了。有很多話你不說我們也知道,但是,說出來卻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不要聽你說什麼離開,真的不要聽,我不會講貼心的話語,也只能語拙的說一聲,樂融哥千萬保重,千萬。我,現在還是很難過。

  7. 今天一天也是心情沉重
    coco你也別太難過了
    真誠的希望老師心情慢慢好起來
    我們都得學著堅強些
    再堅強些

  8. 字裡行間情真意摯,
    如果我有這樣的友人為我的離去失眠整夜,
    因為我寫一篇這樣文章懷念,
    我會覺得很安慰,
    這輩子有這樣的朋友,
    值了。

  9. 我喜歡“數位墓園”這個說法,
    有一種看破生死的淡然。
    盡管,內心未必不再忐忑,
    起碼,表達了一種很酷的態度。
    如果這裏是“數位墓園”,
    那麽,那一則則回複留言,
    便是愛慕者或過客恭獻的花。
    我珍惜每一次回複,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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