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時期，一件東西的古風是它正確的證明，但今天，東西本身的新穎與否成為是否正確的證明。只要證明東西是新的，就足以使人們開始信任它。——奧修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人類社會普遍崇尚古老的傳統，所有古老的優點和缺點，非常緩慢地在歷史的長河中被照單全收。老人說的話比較有力，過去的經驗應該記取，社會主導權握在比較年長、知識豐富者的手上。

但是就在不久前，古老傳統在世界多數社會開始被大幅揚棄，或者至少遭到漠視或深深被曲解。傳統被視為包袱，老房子被視為障礙，上一代的觀念與技術被歸為保守，習俗被大量簡化包裝成徒具形骸的商業活動。

甚至，在世界的很多角落，年紀大慢慢被視為一種罪惡，每個人拼命讓自己保持年輕——或至少看來年輕——沒有人想要從社會中堅的角色被推下山谷去，成為不具競爭力的黃昏族群。

可是，就在非常近期——所謂「E世代」的浪潮席捲全球——中、壯年都不再吃香，而且充滿危機意識，人們歌頌的是青年、青少年和兒童。

整個媒體和廣告呈現吸引的是年輕世代的好惡，所有商品——包括政治、體育、娛樂名人——必須盯緊年輕人的習性和節奏。

大量資源流向年輕族群。年輕族群的購買與認同行為——發表意見也是其中一種——又被主流媒體放大注意，成為一種「反饋系統」，提醒外部資源進一步挹注此一族群。

大部分年輕人有很多熱情，所以很多商品都儘量顯得熱情歡樂；大部分年輕人喜歡不受管束，所以很多商品都想證明你選了它就能「做自己」、「主宰」、「突破」、「世界以我為中心」；大部分年輕人缺乏耐性，所以很多商品不必以長久穩固為號召；大部分年輕人的感官是外放與飢渴的，所以很多商品完全不以內涵與理智為訴求。

迎合年輕人習性和節奏的商品，並非只賣給年輕人。我們被各種顏色、機能、形式、價格、贈品、新聞交相包裝的商品包圍著，也不問自己真正的需要，輕易隨著廠商或名人想要訴求的東西起舞。大多數人都在商品推陳出新的攻勢下，返老還童。

我們像是看馬戲團的小孩，睜大眼睛，張開嘴，沒注意自己被迷惑的樣子，對台上驚險或滑稽的表演半信半疑，又忍不住一直看下去，自動或受旁邊觀眾影響地熱烈鼓掌。

甚至看完之後，還吵著要爸媽帶你去學馬戲與特技，接下來的好幾個月或幾年，作夢都會夢到某個華麗的畫面，暗暗立下志向。

這多像一般大眾處身所謂消費與民主社會的心態。每天的新聞、廣告、櫥窗端出各種吸引我們的菜色，牽動我們的情緒與意見，我們批評或贊同得頭頭是道，經常為某個商品——不管是偶像劇、飲料、車子或名人——墜入愛河。

我們以為新的貨色就是新的自由，我們以為不斷做出新的選擇，就代表生命在朝向更強大、更自由、更有知識與更豐盛邁進。

而奧修說：只要證明東西是新的，就足以使人們開始信任它。

他只委婉地說了一半，其實我們根本不算「信任」它，我們只是在半催眠情況下，接受了它。就像為手機換某一種外殼、與某個男友交往、投某人一票、為某個新聞事件標題辯論——事後我們往往驚訝於自己當初為什麼這麼做？我們連自己都經常推翻。

並不很久之前，所謂的信任是全心全意的——不管是聰明或愚蠢的決定——至少那個信任的品質是純粹的。可是，現在就連這樣的信任都被淘汰了。在一個標榜「多樣化」、「即可拋」、「any time , any place」、「尚青」的年代，「單戀一枝花」是愚忠、可笑、沒有商業更新價值的行為。

當整個人生變成「消費主義導向」——相信任何東西會由別人提供，我來選擇；別人出價，我來評估——世界將失去奧秘而變成一個市場。你將變得狹隘而斤斤計較，你將因五色而目盲、因五音而耳聾，因資訊太多而形成心理上的「選擇性癱瘓」。

然後，你將變得什麼都不信任了，你將變成徹底的虛無和空茫。

（20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