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心尊重前輩,因為他至少願意包容其他「非我族類」的製作物與個人,而不似某些自命清高的「菁英」或「知青」對「大眾文化」永遠不屑一顧,而又根本弄不出真正有意思、有影響力的東西。但我懷疑,真的懷疑:國內能生存下來的民間劇團,形象或口碑或有差異,但主事者中有幾人真是這位前輩的知音與偕行者?
他的隨和,只是一份善良寬厚吧?他的隨和,不代表他除了場面話、鼓勵話之外,沒有更多呼之欲出的不以為然。
在第一攤的慶功宴上,導演回答某位演員這次有什麼最不滿意的地方?導演當著我面說是「本子」,他覺得整齣戲的「結構」不完美,上半場起承轉合有幾場讓觀眾感覺稍微「低」下去。這話不很中聽,但也沒有讓我尷尬,彷彿談論的只是一個「東西」,和陳樂融的「自我」無關。導演最滿意的是我寫「吻我吧!娜娜」那齣戲的結構,可以牢牢抓住觀眾的生理與心理反應,連轟動的「天使不夜城」他都覺得哪年重演時想大改。
從結構論一個作品,是一種技術觀思惟。從台詞深度論一個作品,姑且說是另一種人文思惟。從創作人是否掏心掏肺惜字如金,還是順著大眾口味給予比較簡單易解的處理,以作者的原創藝術態度來論作品,大概是另一種作者論思惟。
一個作品你想找出它的問題,可以有千百面切割角度。同理,你喜歡一個作品,理性卻可退位給你的個人感性經驗。沒什麼,因為人終究有自己的主觀,「我就是喜歡!」無人能敵。
此所以,創作從沒辦法真的面面俱到。很多人覺得史蒂芬史匹伯或喬治魯卡斯太厲害,能娛樂大眾說精采故事,又能兼顧一點點理念,但認為他們太商業的大有人在,寧可推崇拍「中央車站」和「摩托車日記」的華特沙勒斯。而我兩者都能看出長處,都願給予讚美。
承認喜歡舊俄小說的前輩,自然是擁抱理想主義、人道主義的知識人、藝術家。儘管他也嘗試從我口中理解蔡依林和周杰倫的優點,但本質上他還是活得、相信得比這社會上絕大多數人嚴肅、細膩、深沈太多。他的苦,顯然也會是另一種比較「精緻」的概念之苦。
但這就是我所謂的生命邊界了。苦就是苦,販夫走卒困於生計的苦,和位高權重的人困於鬥爭或管理之苦,都是苦。你認為殫精竭慮搞創作之苦比較和老公不睦的老婆婚姻之苦,來得「高級」,但同樣還是同歸一大類的佛法所說「求不得苦」,有什麼好比的?
你信什麼,你就被規範了什麼。你有標準,萬物就自然會在這標準下被丈量。這很公平,也很實際,連制訂標準者都逃不出這樣的比對。一如古代宰相商鞅變法,「作法自受」一樣。
在人類文明的光譜上,我從來不獨鍾藝術,否則我不會在知識或工作上涉獵繁多,從不是單一文人身份。皈依學法後,更不可能把藝術當真理之神,藝術畢竟只是人類各種意識結晶體。在藝術中再刻意分辨哪一種東西該標價多少純度、得多少讚美,離我現下關注的生命無疑是更遙遠了。
一齣綜合藝術製作如舞台劇或流行歌,本來就談不上是哪個成員思想或情感的唯一結晶,那麼,我當然不會笨到把所有褒貶通通加諸自己身上扛著走,那實在太笨、也太不符合心理衛生了。
說到底,誰能改變誰?我欣賞喝醉的前輩還是聰明地知道。你只能剛好打動一個和你有類似頻率的人,而不可能完全變動一個平行的人。我無法像他一樣思與行,不表示我不能懂他的思與行。當我離去,前輩依依不捨地送到馬路邊,又談片刻又擁抱。他大概知道我是不用喝酒也能吐真言、聽真言的人。
寧可不寫一首詩、一齣戲,寧可不帶藝術的桂冠,卻也是要在生活中活出一個「真人」啊。
(2005.07.04)
彼此的真诚、坦荡足以弥补对艺术理解上的各自见解!
而[苦]不再于此苦比彼苦孰苦,而存在于内心对各种苦的自身承受力和理解力。
寧可不寫一首詩、一齣戲,寧可不帶藝術的桂冠,卻也是要在生活中活出一個「真人」啊。
嗯嗯嗯
感覺前輩是位德藝雙馨的藝術家
雖然知音難覓卻也包容、隨和
所謂眾口難調,所謂的藝術創作沒有絕對的成敗
作為創作人,掏心掏肺的做了,足矣
尊重自己內心的創作就是最棒的
況且票房、受眾的回應也足以證明,足以回報
慶功宴後一篇很哲理的文章,很贊
心裡在想,對啊,這就是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