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融影評59:浮華新世界(Vanity Fair)

乍看「浮華新世界」的女主角瑞斯‧薇斯朋,你會覺得她不夠美,雖然在頗受好評的「金法尤物」和「美麗蹺家人」中,她稱得上是個美女,但從時裝換成十九世紀英國古裝造型,你突然覺得她的五官不夠美,尤其,這是一部標榜豪門恩怨的電影,她夠古典嗎?夠貴氣嗎?夠撐得起蓬蓬裙和一身首飾,顛倒眾生?

可是,不久你就會發現,她精湛演出有強大的說服力。若是妮可‧基曼來演,美艷高貴無庸置疑,但那種寒門女子力圖向上的掙扎,必定大為減色,妮可就是沒辦法演出小家碧玉或低階層女性,此所以在「冷山」中被粗野的女工芮妮‧齊薇格搶盡風頭。

曾擔任「金法尤物2」執行製片的瑞斯‧薇斯朋,不算先天美女,但有用頭腦為自己加分的機會;這次她以面部表情靈活補強了不夠秀麗的五官,成功區隔出「金法尤物」的寶裡寶氣粉紅妹或「美麗蹺家人」的叛逆毛躁假名媛,動人地詮釋了試圖闖關階級差異、立足上流社會的女子。

類似的故事總讓人想起另部經典名著《飄》或者改編的名片「亂世佳人」,只不過是一個是沒落貴族向下流動,從嬌蠻天真變成粗野務實,最後雖在現實重新立足,卻傷了所有愛她的人的心;一個則是天賦異稟精通音樂法文,雖處低階層卻能迷惑比自己高階的男性,用世故風趣壓過大家閨秀的保守無趣,幾度接近成功但最後又滿盤皆輸。

以強韌加上美貌往上攀爬、但終究無緣享受真愛,從這角度看,郝思嘉和莉貝卡‧夏普(貝姬)很像,但郝思嘉至少一輩子感情生活單純些,大家閨秀被迫沒落,也比寒門女子汲汲營營摘星,更易博取一般人同情。

如果真要這麼比,任何古典風格的愛情電影都處於先天不利的局面,「浮華新世界」也休想逃過苛責。但本片因為請到印度女導演擔當改編大任,反生出類似李安導演「理性與感性」一般的跨文化化學效應。這兩位導演都把英國人的國寶小說,變成屬於自己筆觸的普世價值電影。

曾以「雨季的婚禮」揮灑樂天知命人生觀的導演蜜拉‧奈兒,出手將諷刺意味極高的原著,改造成一種誠摯、歡愉、甚至帶點勵志的風格?儘管裡面依然有戰亂、貧窮和侮辱,但觀眾卻看得興高采烈。這是她印度裔美學的優勢,更可能是她女性主義的強勢。

她基本上肯定並褒揚了女主角貝姬,和編劇聯手大幅刪修原著關於女主角的童年、青少年描述,也抹去她曾經用盡心機的諸般早熟行徑,甚至美化她與父母的感情,讓小貝姬出場短短幾場戲,達到一個悲劇人物的高度,埋下未來她所作所為皆情有可原的伏筆,這是我覺得電影版最大的成就。

如果你不看原著,你根本不會討厭貝姬迎戰上流社會的一切作為,也嗅不出她明顯的人格缺陷,或者至少不至於反感,因為那些現實、自保、虛榮,哪一丁點不在我們自己和周遭的現代都會男女身上?反而她身旁某些無用或奸詐的男人,更惹人氣厭?

但如果願意讀六百四十八頁的小說《浮華世界》(桂冠圖書出版),單看小說家薩客萊對貝姬形容道:「這位小厭世者說,全世界都欺負她。」「她沒當過女孩子,從八歲開始就是成熟的婦人。」貝姬就絕對沒有電影裡那般單純。她的心機可能比電影演得重上十倍,玩過的兩手策略多上百倍,甚至結局比電影的幸福難堪千倍。

但是,有什麼可以限定貝姬的命運呢?我是說,不只是改編名著有正看反看的權力,而是,命運也不往往都是那麼充滿道德啟示的。壞人,或者自私的人,也往往有得到現實中天意加持的,至少,得到他們期望的俗世美滿,而未必會落得灰頭土臉一敗塗地。所以,這個世紀重拍「浮華新世界」,當然允許更理直氣壯一些,或者,更自得其樂一點?

小說的副標題「一部沒有英雄的小說」,暗喻這是「英雌」的故事。但偏偏我看完之後,沒看到誰真是贏家。也許真如薩克萊最後幾句問道:「我們誰得到所欲,得到的又有誰滿足呢?」一如《紅樓夢》的慨嘆:終究是無用、無常的人生。

(2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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