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屆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選片。「以遺忘為詩」(First Cousin Once Removed)很值得觀賞,但有點殘忍。
艾倫.柏林納(Alan Berliner)拍下罹患阿茲海默症的詩人表舅愛德溫.荷尼(Edwin Honig)老耄之年,五年時間的跟拍問答,佐以導演擅長的各式影音素材拼貼,有濃濃早期蒙太奇的隱喻(比如列車車廂的接合比喻神經連結),也讓沉重的題材至少顯得輕巧。
但這輕巧──包括數年間可能多次探詢傳主同一問題(如「你記得我嗎」、「你記得這張照片嗎」等)再剪在一起的強烈對比──固然顯示了當事人記憶愈發渙散、錯置、無能為力的真相,但似乎也多多少少讓我覺得有一點點剝削的嫌疑。
時間,是所有生命最大的秘密,也是失憶症最大的課題。但當我們想用任何輕巧的形式表達那人類力有未逮掌控的時間──尤其是記憶緩緩步向未知的支解過程──我認為嚴重透露出影像創作人的心虛。
此外,我說的剝削還包括:很多紀錄片是想表現被拍者的現實存在,寄望被外界看到與改善,但本片的當事人卻已完全不在乎(甚至到最後可能不那麼自覺)被拍攝的目的,所謂「被觀察」這件事,純粹是建立在導演個人的心願與好奇上。
如果傳主不是曾經在一流大學任教的教授、葡萄牙和西班牙授勳的名作家,導演還會想拍嗎?還會覺得可能有數百萬名觀眾看、並期待老人給這些觀眾一些教誨嗎(這是片中真實問病人的問題)?我們在看立體版的「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
如果不是當事人出口成章,即便記憶不好了,但思惟結構仍大致維持可觀,甚或時有珠玉洞見,本片呈現的阿茲海默症惡化過程又會是怎樣一番(可能不那麼討喜的)景象?
本片也帶出,一個藝術家,一個為人尊重的哲人,在親密關係上卻常是個輸家。導演訪問了前妻與看來早疏遠的兩個領養兒子,有人似乎還等著病人對過去的家庭缺失多少表態一絲悔意。但喜歡看大和解的觀眾可能要失望了。
當我們的大腦逐漸失去掌控現實的能力時,那是任何人都無法再以人間道德去規範的黝暗森林。
主人翁再擅長口出蓮花或利刃,鏡頭拍下的最後階段卻是娃娃學語、有時也宛如動物的叫聲。這是讓我等擅長並依賴語文者不免心驚膽寒的一幕。
尾聲時有一場,老人忽然對著導演說你別再問了(別再煩了!),就讓一切呈現它該呈現的,那是強烈拒絕「言詮」的真言。我認為導演沒有接到球。導演還在想捕捉他表舅「一輩子堅持當個詩人」的職志,卻不知不管是否阿茲海默患者,即便一般老人,常常都活在「欲辯已忘言」的狀態。
語文,真的有其極致。
“所謂「被觀察」這件事,純粹是建立在導演個人的心願與好奇上”。
此观点我非常非常的认同.
不愿语和不能语;不想文(写)和不会文
皆是“语文“之极致。
雖常常看不到這許多好的電影
卻常常看得到這麼好的影評,福氣
「一個藝術家,一個為人尊重的哲人
在親密關係上卻常是個輸家」
這並非個人故意或是願意
而是智慧、才華到了某種高度與境界無知音的不勝寒
就連自認親友關係欲洞察心理的導演也並不懂老人
阿茲海默症的「欲辯已忘言」
寂寥無人懂的「欲辯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