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1984年有沒有看《油麻菜籽》,但39年後看數位修復的台語原音版,感觸複雜。就在看片後幾天,才有緣讀九歌重新出版的廖輝英原著小說。
電影獲當年金馬獎改編劇本獎,事實上的確改動很大,小說第一人稱的散文口吻,在坎坷中偶有爽辣歡快,畢竟已是過來人回顧往事。
但電影敘事明顯凝重沉鬱,有如一齣難以剪斷的漫長悲劇,且時有悲愴定格——包括知名的三段剪刀戲,陳秋燕演活那個再不找到破口就要發瘋的母親。
其實,觀影時情感時生抗拒,偏偏這些故事活生生地既在地又普遍。面對傳統性別與人倫悲劇,老想著如果是我就會如何如何。
重男輕女、男尊女卑,男的又不成材,女的一邊扛家務一邊吞忍,最後把自己性格磨成勢利、殘忍,足以複製厄運在女兒身上。
不清楚作家廖輝英是否因母親阻撓嫁了不愛的人,但劇中蘇明明兩度放棄喜歡自己的人,最後披上白紗,應該是如幽魂般心死,編導卻安排她回憶童年時母親各種受苦畫面(而非自己的受苦畫面),進而愛心噴發哭倒在母親懷裡。
這段也許有觀眾很「感動」,但現在的我極難視之為「和解」。女兒或因心軟不忍、剎那間同理,但母親——某程度中後期操家庭生殺大權的領導者——有成長嗎?
較有出息的女兒,未來還是得理所當然負擔原生家庭所有家計?出錢之外,精神上是否仍得一輩子被(腦袋走偏了的)母親情緒勒索(如「生小孩不聽話,生下來幹嘛?我又活著為什麼?」諸如此類哭訴)?
剛好找到2019年廖輝英《雨,下在平原上》書中寫道:
而過去在各種文類中,被一面倒歌功頌德的母愛,也因為〈油麻菜耔〉的出現,突然被拿出來檢視和質疑,人們忽然間才了解:原來,愛裡面還潛藏著權力的拉鋸、傳統的巨大包袱、強弱勢的對峙、談判的條件、獨立的辛酸⋯⋯再親密的人,守在一屋子裡,幾乎都是且愛且恨、愛恨角之的糾纏一輩子……親子也罷、夫妻也罷,其實都如出一轍,愛,只要夠久,當真是千瘡百孔、不忍卒睹。 〈油麻菜耔〉,毋寧是生於戰後嬰兒潮的我,對身為女性,活在當下社經環境的一種苦澀但敏銳的省思與關照吧。
省思了這麼多年,關照這麼多年,類似劇情和人物真的在台絕跡了嗎?
選在母親節檔重映這部經典有點尷尬。某些兒女或許可帶母親重溫舊日物質的苦、觀念的落伍,但若真正心靈受創終生變形的人,恐不那麼適合。
希望、也祝福天下少一點這樣委屈、卻求不了全的男女。
改编个音乐剧吧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