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蘊居士的詩選，連載告一段落。談談龐蘊的死。

前些時某知名和尚過世，坊間議論了幾天到底是怎麼死的，或者死後有無「境界」。

前些年，還有位大師過世好些天，徒子徒孫仍不確定師父是外表「示疾」其實進入「甚深禪定」，還是真的「走了、死了」。因為師父當初說會活到幾歲和會如何走，和現實狀況不一致。

這便是考驗信徒信心的時刻了：師父是「成功」了呢，還是「失敗」？沒人知道答案。但對外怎麼能說自己的師父、師門失敗了呢？

世俗人或不走佛道信仰的，死了就死了，沒有要和誰比，怎麼死大家都稀哩呼嚕祝福他/她「上天堂」、「一路好走」。但佛道界較有修行基礎的，容易（也應該）被放大檢視：人生最後階段，進入死亡剎那，你去哪？怎麼去？這關係到：修成功沒？

此所以龐蘊居士和兒女被真實記錄下來的死亡過程——你看看，這又是媒介等於歷史，歷史等於媒介——讓我嘆服：他不是寫詩高手！他是真的「去到過另一邊」（這是種隨俗的比喻），而且「常來常往」、「熟門熟路」。

龐居士臨終前，令靈照備熱水，沐浴更衣，於床上端身趺坐，對靈照說：「幻化無實，隨汝所緣。」命靈照觀看日中了沒，若日正當中，即時回報。靈照回報：「日已中矣，而有蝕也。」龐居士說：「豈有這種事？」便起來自己去看。龐居士起身觀看時，靈照即登上父座合掌坐亡。龐居士笑說：「我女機鋒迅捷！」於是更延後七日而化。

當時，太守于公頔因為讀龐居士之篇章，特別敬慕，常親自前往參謁。第一次見面相談，就像素來交善的老友，既深契合於情分，且往來不斷。于公聽說龐居士將要化去，前來問疾，龐居士與公談笑良久，對公說：「但願空諸所有，慎勿實諸所無，好住，世間皆如影響。」說完，枕於公膝而化，異香滿室。遺命焚後棄於江湖中。于公為他如法焚化，並遣人報知龐婆。

龐婆得知之後，說：「這兩個愚癡的人，不告而別。」其子正在耕田，龐婆前往告知，說：「老漢與靈照去了。」其子按鋤笑說：「嗄。」亦倚鋤立而化。龐婆曰：「你更愚癡。」為其子焚化完畢，乃向所有鄉親告別而後歸隱，從此不知所終。

這已經不是「預知死期」那種功力，而是生死自在，打破生死之謎。

可以決定自己哪時走、靈魂瞬間脫離軀體，而且知道往哪去——不用痛苦自殺，也不必等安樂死合法化——這是奇蹟，也是無法用頭腦規劃的至大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