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父後七日」描述了一個人人都會遇到,卻幾乎不會知道什麼時候遇到的旅程。屬於家人的死亡,以及透過家人之死,驚覺自己也終將到來的死亡旅程。
和日本電影「死亡筆記本」的奇幻設計不同,除了魔法符咒和武力暴力可以致人於死外,普通現實中沒有人可以這麼精準地,要誰在哪時哪地哪種方式死,就能達成。
2001年12月作家曹又方舉辦過生前告別式,但是那畢竟某程度還是配合精選集出版所舉辦的好友歡聚活動,是創舉,但跟當事人真正面對死亡的一刻,或者說親友真正必須接受這人完全不在了的一刻,完全不同。抗癌多年的又方姐,也直到2009年3月才過世。
相信,真正告別式或追思會上,即便是當年參加過「生前告別式」的人,後來講出的話也一定有所不同。
一如婚禮上除了證婚人、介紹人的制式賀詞,其實很難聽到新人親近同伴好友的肺腑之言,相較於台上的致詞,有時各桌上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更可以代表新人們某些真實故事。
當一個人「過去」,「他/她」真的還在意別人怎麼說自己嗎?顯然,某些信仰架構中,那些亡魂,是很介意的,所以需要親友把他們生前習慣的飲食、愛好以陪葬、火化或者言語祝禱的方式,讓他們在另個時空可以「接收」這些旅行的盤纏資糧。
「父後七日」中某些讓人發噱的橋段來自「儀式性的哭泣」,包括家人以及花錢買來的「孝女」,要在特定時段哭泣或乾嚎。身為觀眾,大家一定會納悶這些眼淚到底是為了活人,還是死人。
但身為儀式中的一員,很多遺屬卻不會太深究這裡面是否有一絲荒謬。
很多平常不信來世或沒有任何宗教信仰與修持的,面對親人走了,也寧可信其有地「願他在天之靈保佑我們」、「相信她已經回到主的懷抱」或者「順利到達西方極樂世界」。儘管,死者可能在生前根本沒有相關的信念,那些「宗教中介者」也未必能保證他們真的掌握到死者下一站的線索,他們不掌握任何地方的「入境證明」。
而未亡人,不知道為了減輕疑惑,還是為了減輕罪惡感,通常也都會「相信」,死去的親友的確已經順利踏上另個旅程。
我們,真的能去到一個在我們意識中沒有刻下地圖的地方嗎?不管是哪一種天堂,難道,我們都不需要知道怎麼去?
相形之下,電影「一路玩到掛」(The Bucket List)描述兩個老男人,儘管階級財富懸殊,卻因同病房的機緣而結伴旅行,在有錢男的資助下兩人一一拜訪美景與盛事。當我們看著貧窮男真的做到了年輕時寫下的夢想清單,不由得也為兩人並不晚的冒險喝采。
但如果輪到我們自己,萬一知道餘年不多,真可以如此義無反顧地出遊?不需要忙著看病拿藥洗腎開刀化療電療唸經祈禱拜懺或斷食吃素喝精力湯?多少人的病魔是一夕到來,又怎能規劃啟程去追尋未圓的夢想?
片中一黑一白的兩位老人,都是幸運的。比起多數「坐以待斃」或「猝不及防」而離開這世界的多數,他們示範了一種提前規劃與勇於行動的可能。儘管,是在銀幕上。但我的確偶爾得知,某些人在自知來日無多後,踏上了各種生理或心理的驚奇之旅。
前陣子在台北市立美術館「旅人‧記憶」典藏展中,看到王雅慧的錄像作品「訪客」,藉由一朵雲的「下凡」,穿過她老家的窗門廳房,緩緩七分十一秒我們被吸引著跟隨這無聲的前進,雲朵時快時慢,經過的空間也不是什麼「大峽谷」或「金字塔」等名勝,而是平凡無奇的生存過的空間記憶,最後雲又飄到陽台,冉冉上昇回歸天宇。
那一剎那,我忽然感覺它也教會我另一種旅行的終極課程:「不來,不去。」
(原載2010.09Traveler Luxe旅人誌)
G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