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和推薦本書的胡因夢的觀點有些根本上不同，但毫不妨礙我曾邀請她上節目介紹。

決定好好提出不同的意見或疑問，但並不想齜牙咧嘴，一臉凶神惡煞。我在直接的字句後，仍閒適、清爽地看著、寫著。往後，我仍會就某些深入心理或靈性領域的書來做較多篇幅的攻錯，反正你們也習慣、包容我天馬行空了不是嗎？

《耶穌也說禪》在大膽的天堂理論之後，當然不放過在知性上解剖地獄，這些舉止其實已經遠遠超過歷代禪宗大師的能耐或界線。

作者自認揭露了地獄的九大秘密：

一、它就在當下。二、它不是永無出期。三、它由我們思想所創造。四、因缺乏覺知才創造出來。五、它就是一般人的常態。六、它不是懲罰。七、它是不相信神子造成的結果。八、它其實是天國的一部分。九、它是神發明的遊戲。

單看標題，不看內容，如果你信了，會額手稱慶、鬆了口氣。這世界有沒有自認無宗教信仰、卻依然暗暗擔心真有地獄的人？我想起碼也有上十億吧？

我們總是心存僥倖逃避許多應行之善、應避之惡，然後聽說了別人信仰的教義裡面有天堂地獄，就難免害怕自己雖然不信，卻是否仍會掉入此種真理的規則，在死後下地獄或上閻羅殿？這下看到《耶穌也說禪》，有人豁然解脫了？

但請千萬小心：此「解脫」非彼解脫。你鬆了口氣，死亡卻依然一點一滴在進行。在不可思議的生死之網中有沒有審判、有沒有因果、有沒有輪迴，這可不是作者或你說了算的。這種事「自信心」、「意志力」可是派不上用場的。

我曾問胡因夢她還信天堂地獄、佛家說的六道嗎？她堅定快速地說不信了。這如果代表廣義「新時代」或「超心理學派」的看法，那麼《耶穌也說禪》的作者本質上更接近「新時代」而非他自認的禪。

連達摩都不敢對眾生宣說，地獄是個這麼簡單的「觀念遊戲」。因為照此推論，所有的「業」都是觀念遊戲。本來無一業，一如「本來無一物」，但這跟眾生何干？

解脫者如佛當然無業，佛國也無業，但此處娑婆世界太陽系地球明明就有，眾生明明就是一身「身、口、意集結的紀錄」，焉可說得那麼雲淡風清、引人錯覺？

這時候又拿出「內心的煉金術」：轉念就無業？「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千真萬確，但這是形容生命在呼吸間無止盡的流向，是「思」所造作業，而並非暗示我們用頭腦隨隨便想想，就能自在解脫。

佛法上的「轉識成智」、「煩惱化菩提」，不可能兩三下在嘴皮上、念頭裡清潔溜溜、一筆勾消，光拿耶穌承擔罪業，都必須以身示現「血肉模糊至死」，讓二十一世紀無數想像力貧乏的信徒到電影院才痛哭失聲，我們真的決定在這樣「口頭禪」中與宇宙對賭？

這樣的「禪」不要也罷吧？太危險了。如果只是要解壓，去SPA或唱KTV就好，別拿信仰修持開玩笑。釋迦牟尼和耶穌不是「上流美」，提供大家看脫口秀用的。

我的話可能說重了點，但事關重大。「口頭禪」的信徒或不免要輕搖羽扇、風雅地微哂：「你太憂慮、太嚴肅、太鬥士了！你看，這就是不懂禪的精神！」那我真要謝謝老天，我真不懂「禪」。

地獄當然是實相，如同我們割到手流血的痛，是實相，作夢時被追殺的害怕也是實相。這些夢幻意識大網，對於身在其中的人，絕對都是實相。

我們怎麼否定我們身處的實相？除非你轉化到達另一個介面，你「如實看清」、「如實澈見」所謂的來處，那麼那個夢中的實相就變成非相。但金剛經還要說：「如來非相、非非相；如來者，不來、不去」。

已經沒有彼岸此岸的對待，才是真空與妙有–而那是什麼？仍抱著主體意識的「我」，怎麼可能知道與形容，怎麼可能「客我兩忘」？

文字的討論很乏力，因為真理不可思不可議。諸佛菩薩和耶穌基督勉強、用力讓人類聽那時他們能懂的字句，但當時與祂們面對面的人都未必懂，如今千百年後看著一些語言轉譯又轉譯（釋迦牟尼與耶穌都不說中英文）的字句的我們，敢說「懂」佛陀與耶穌的各種開示嗎？

不能只因為一本書好讀，我們就忘了它在引導的是怎樣的一種偏見。

（2004.0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