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劇《黑道家族》(The Sopranos)男主角東尼的女兒說:「拜託,現在90年代了,父母應該跟兒女討論性。」
東尼回嗆道:「外面是90年代,但在我們家裡是1954。」
讓我突然想到,對某位老人家,「外面是21世紀,但在家裡是1934。」
不是老年憂鬱症神經退化才這麼說,是四十、五十、六十一路過來,一輩子都在說她童年如何、未出嫁前如何,似乎所有的種子在那時候種下就忽然長成巨木,再也沒有其他成長的縫隙。
怕什麼,那時候種下的;討厭什麼,那時候種下的;不能做什麼,那時候種下的。
彷彿一輩子就只有前面有年輪,後面只是多套了個游泳圈。
每一次爭辯,都要推到那時候;每一個否定,都拿出這張擋箭牌。最後還要來上幾句戲劇的腔調:「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嗎?」
是,自己繳械了,還怪一切都是世界搶了你。
對於我這種覺得人活著就是有機會學習、思考、感受、反省的人,真的很難忍受,卻又必須忍受。
這是別人的命,別人的人生旅程,套句新時代的話,別人投胎前靈魂決定好這一世學習的功課;套佛教的話,別人宿世的業。
只是,如果連當事人都痛恨自己安排給自己的功課,那新時代的話也沒那麼優美了。
如果連當事人都一點不想承認這是累世的自己造成的業必須現在償還,那佛教的話也沒那麼好使了。
不過,不管心智怎麼停滯,肉身總是都活到這麼稀罕的年紀了,我感恩,當事者也該感恩的,可惜,不是。
「我現在不要看病,看什麼病?巴不得早一點死了算了...」諸如此類的話固然是氣話,但誰知道每天默默灌輸給細胞的是什麼樣的意識呢?
其實我沒寄望年紀大了的人還要怎麼樣「進步」(沒那麼無聊,也沒那麼殘酷),只希望當事人能稍微看開。
可惜,「看開」——若非一種天賦——就也需要培養。你年輕時看不開,中年要培養;中年還看不開,剛退休的時候要趕快培養;否則等氣血已衰,連看開這個概念你都理解不了了,更別說躬行實踐。
對外面是21世紀、小我活在1934的人來說,日子當然難受,因為放棄了「如實觀」。但對身邊人來說,不斷面對一個永恆活在「不快樂的過去」的人,又何嘗好過?——但這已經不是那個坐「心牢」的人能幫你設想的了,你得自謀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