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沒看到范曉萱，上次見她，還快樂地與周俊偉交往，也完全沒有憂鬱症的症狀。

這次見她，她已經歷過許多事，包括壹週刊偷拍事件、離開主流唱片公司、重度憂鬱症、出過很棒的「爵士名伶」，也出過我沒聽到的「福祿壽」，最後和周俊偉分手等。

本人比前些日子拍電影上報時豐腴些，沒再那麼病懨懨。但眼神與臉上表情，還是明顯和過往不同。有一點生份，一點防備，一種即便在笑也遮不住的冷淡。

其實我會心疼。儘管毫無深交，但始終覺得她是有才華的漂亮女生，當年敢於離開「小魔女」的暢銷寶座，早早轉型為成熟實力女歌手，卻一路跌跌撞撞到身心俱疲成疾，總是不忍。

何況那種眼神與表情，我是熟悉的，身旁朋友有人就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者，即便用藥控制，但某些部分卻還是受損了。持續用藥，可能就會產生永久的副作用。

萱萱自己很清楚。在她剛出版的隨筆書《亂寫》裡面，她不但誠實揭露自己如坐雲霄飛車的心境思緒，也提到對用藥（可能不只治療憂鬱症）的抗拒與妥協：「每次吃完一種藥，就有下一個的病的藥在排隊等我吃它們，我真不想再吃藥了。我要健康！！但我就是因為希望健康才吃藥的啊！」

東方醫學認為：「藥即是毒。」再好的藥也難以是中性的。萱萱說出很有道理的話：「我們就是為了健康而吃藥打針。」但是，真的有用嗎？還是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地過活？如果不能從自身煥發出生命力，調整出元氣和自癒力，那麼一切的醫藥都只是階段性作用，而且不保證沒有副作用。

這還是說一般用藥，如果是牽涉到腦的問題，用藥下去多少會改變你的認知與習性，不用藥又可能嚴重發病，胡思亂想不受控制到想死。面對這兩難，當事人可能也曾憤世嫉俗起來，質疑為何被排擠到「不快樂，所以你有病，需要矯正」的異類行列。

萱萱曾寫道：「我不要任何的治療及藥，醫不好的，我也不要醫。會快樂是很不正常的，對我！在這不快樂的世界裡，被弄成快樂是很奇怪的事，真的很不合理！」

在某個時刻，這樣的思想並沒有一定所謂合不合理，就像某個收入很少的人可以罵道：「為什麼要賺錢？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變成成功人士？那些成功人士都是搶奪別人的錢、踩著別人的頭才往上爬的！我才不要賺錢和變得有錢呢！」

但憂鬱症患者別忘了（其實他們在某個時刻自己也願意承認）：尋求醫療控制並不代表你就變得整天快樂到要死、快樂得像個白痴缺乏品味和深度。尋求醫療不過是讓生病的人稍稍回到接近正常的心理狀態，而所謂「正常」不過就是平均值的心理狀態，是一個會哭也會笑、能同情自己也會同情別人、能欣賞晴天也不詛咒雨天的性情，而不是變成從一極跳到反向的一極，那麼愚蠢和偏執。

所以，當萱萱發現自己沒辦法只靠意志力或信念改變憂鬱症時，她妥協於用藥，而且拒絕心理分析諮商，只相信自己需要用藥，用純粹化學作用來面對這疾病。這算不算也是一種常見的「科學唯物論」的想法？認為生病就是要靠儀器、藥物、手術，才能戰勝病魔、殺死壞細胞？

萱萱書中最引我共鳴的一點，是她承認魔鬼的存在：「心理病根本就是惡魔發明的，他發明這個來當他的擋箭牌，讓人摸不清你到底是有精神病還是撞邪，但這一切都只是撒旦的一個陰謀而已。」還有一段形容也很傳神：「他讓你覺得，你的神呢？祂怎麼沒在你痛苦的時候來救你？怎麼沒在我要你的時候來搶你？就任由你變成我的！！」

我不信基督教，但我當然相信有魔鬼。佛法的解釋複雜深細許多，但簡而言之，生病就是一種病業的呈現。何處生病，那一處臟腑經絡就有病魔聚集，你用刀割、用毒殺，往往無法真正讓病壞細胞（病壞的意識體）拯救回來，而只是造成更多殺戮、結更多冤仇。西方恐怖片習慣將體內惡魔描繪成一個整體的黑色怪物，當有人法力夠時，他能驅魔除妖讓它現身，瞬間脫離該病人。

佛法當然相信人會被邪魔妖怪「佔舍」如電影所演，但更相信平日我們看不見的身體內外，就正有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病魔等待結集，這些負面能量的攝取、浸潤，當聚集時間足夠，「天時地利人和」，因果的「果」就成熟了。此其時，你「忽然」發病，得了心理病、急性病或絕症，你驚訝恐慌，甚至不甘，但一切只因為你完全無知、無視於生命本有的因果結構運作，你沒有為改善自己生命付出對的作為。

上帝不會和惡魔搶東西，佛陀不共於三界，我們自己要為自己生命多做點事。要讓健康的身心配得上我們尊崇的神，不管你相信哪種定義的「神」。

（2005.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