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曲獎和大陸作家劉仲敬有什麼關係?沒有關係,只是今年頒獎夜,我沒去典禮,沒緊盯直播,拿起《近代史的墮落:民國文人卷(劉仲敬點評近現代人物)》,從傍晚起幾個鐘頭竟看完了。
媒體那端陸續傳來熱騰騰得主名單,沒有任何猜謎需求(與快感)的我,卻玩味近年金曲獎從入圍名單揭曉起,給中年人到高中生都可能帶來的一股「迷路感」。台灣歌壇族譜,早非主流/獨立這類簡單字眼可以解析,而大眾甚至已不在乎解析。
金曲獎像森林,但現實已是一片海洋,不是前者不好,而是森林本質地無法表述海洋。
而讀劉仲敬,或者跟隨劉仲敬讀史,也常有類似的迷路感。作者海量的知識、纏繞的架構、自創中西合併詞組,自認刮骨療傷而對象可能一命嗚呼的鋒利,乃至幾如傳教士般的熱情,都為閱讀樹立了門檻;但也像颱風前提早打開的疏洪閘門,引誘人鼓勇前進,在「劉仲敬」這片海洋上衝浪。
我當然是他作品的衝浪者。但一系列讀下來,大膽猜測,不同讀者佩服他的交集,不是如「東亞窪地」之類的大概念,而是石破天驚的文筆。以《民國文人卷》為例,食材是歷史,菜單是列傳,烹調法卻是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的隨筆,他大概沒法進學院被供奉,但思想家與文體家頭銜卻不難得手。資料橫出間,好看的警語對句紛陳,有如在星野平原中時見險峭。
他寫張愛玲:「高級政治和人際關係的差異,約等於張愛玲定義的男性和女性差異。她覺得女人的天花板是低矮的,在低矮中感到親切和舒適,透過天花板運用男人的符號,多多少少是不守本分的。」說余英時「雖是神醫,不幸思想史偏偏屬於脈象學一類。他一生,乃至身後,都要為此吃虧。」
他評陳寅恪出現這麼一段:「陳寅恪不是科班意義上的史學家,不僅因為他什麼文憑都沒有,尤其因為他於學無所不窺,常懷臥龍之心。科班意義上的史學對他只是眾多工具當中的一種,從來不是他真正的目標。」這短短幾行,我彷彿聽到了作者自家心跳。
(原刊蘋果日報名采版陳樂融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