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這本書你就會覺得美國新科副總統范斯（JD Vance）的暢銷自傳《絕望者之歌》是小兒科了，不但內容廣度與思考深度無法比，范斯也太幸運。只拿他的逆轉上當成鐵鏽區的楷模，不如看看千千萬萬不能這麼翻身的人，他們深受的結構之苦。

本書雖厚，長期駐外記者出身的歐逸文（Evan Osnos）文筆優美流暢異常好讀，譯者陳榮彬教授應也功不可沒。尤其以一個去國多年又回國、兼具自己人與旁觀者的視角，選定「九一一」事件的2001開始的二十多年天翻地覆的改變，看看昔日的美國與美國人還在不在？為什麼不在了？

精彩內容太多，勁爆資訊太多，需有心拿起書的讀者自己吸收。只能說，世界第一強國也很容易被搞壞，民主更早就不是大家以為的人民做主，美國兩黨惡鬥對台灣政局有相當既視感（雖然成因完全不同），權錢交織造成0.01％的人（自覺或不自覺）壓迫幾乎其他所有人，也與另一大國中國的階層分化相似。

看美國之衰，不只是美國的事。阿帕拉契山區的荒，也不只是左右每四年一次總統大選這個層次，他們受害早於美國其他州只是剛好當了所謂「礦坑金絲雀」，如果這份慘痛的警報再喚不醒其他人，再被共和黨惡搞和民主黨無能八年十年，美國其他地區會變成怎樣實在不好想像。

但多數人仍會像書中所說的那樣無知或刻意固執吧，認知偏差讓大眾的腦子只願相信自己站在地面看到的事，不願也無能像無人機飛翔起來360度俯瞰全貌。本書當然不可能代表全貌（果然在美國共和黨人或川粉攻擊他以偏概全、只談苦難沒看到優點諸如此類），但呈現的真實面已夠多夠驚悚。

只有昧著良心捍衛自己利益的人才不願意承認這些驚悚。而美國這樣的人很多，其中一位甚至現在又當了總統。但我同情老拜登或者民主黨嗎？當然不，他們的無作為或不夠正確的作為，顯然也為許多逆轉與怒吼添柴加火、累積能量，他們絕非無辜。

只是當你看到本書最後一些章節（2021年英文版只寫到拜登任期，沒機會再寫到川普王者歸來）看到人民因各種理由唾棄了川普，對比去年底人民又擁抱了川普、國會山莊騷亂事件約1500名罪犯被川普全面特赦等發展，真覺得歷史全是諷刺。

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投票率創美國120年來最高投票率（2024投票率略降2.7%），拜登贏川普700萬票、選舉人票306對232（2024川普僅贏拜登23萬票、但選舉人票312對226），作者形容四年前的川普「如今他成為輸掉白宮、眾議院與參議院的『三輸總統』，上次留下此等悽慘紀錄的已經是將近九十年前的胡佛總統」，筆下不無一點慶幸。

但風水輪流轉（而且只能在兩個爛蘋果中間輪流），作者絕沒想到2024輿論歌頌「川普這次的勝利不只是普選票、選舉人票、參眾兩院和州長全勝，是1988年老布希以來共和黨最大的勝利」，而參眾兩院同時雙雙變天更被稱為「230多年美國國會改選史上首次」。

但這有很了不起嗎？我們又要犯西瓜偎大邊評論角度的毛病？贏家就是對的？我們真的可以不要那麼健忘。

我看到的是，一國之中受苦的普通大眾繼續對立與撕裂，從一個圈套逃到另一個圈套，周而復始——哪有天堂？哪有黃金時代？

（寫2025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