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孔子一樣，荀子當過官，而且歷齊、楚兩國。官運並非沒有，但也說不上多好。在戰國亂世，儒家固嫌迂闊，但荀子其實比孔、孟，在官場倫理上「務實」許多。

但這務實，以現在看來，不無明哲保身、趨炎附勢的油滑之嫌。至少從文字看來，和孔、孟面對權力中心的氣象大不同，而透著濃濃的兩千年為官精髓。

在〈仲尼篇〉，他說：

「持寵處位，終身不厭之術：主尊貴之，則恭敬而僔（ㄗㄨㄣˇ，謙遜、卑退）；主信愛之，則謹慎而嗛（同謙）；主專任之，則拘守而詳：主安近之，則慎比而不邪；主疏遠之，則全一而不倍；主損絀之，則恐懼而不怨。」

我試著用大白話簡明如下：

要受主子重用、一輩子得寵的密技是：他重用你，你得更恭敬；他信任你，你就更小心；他在眾人間特別用你某項才藝，你就好好看著這碗飯別東想西想撈過界；他若喜與你接近，你得眼睛睜大多方觀察不要見獵心喜作怪；如果他哪天不管是心情不好或者起了懷疑開始冷落你，你要發揮妾婦之道忠心耿耿別想背叛；如果他奪你的官扣你的薪懲罰了你，你應當嚇得屁滾尿流但也不能抱怨更別在網路亂說。

他接著說：

「貴而不為夸，信而不處謙（意即嫌），任重而不敢專。財利至，則善而不及也，必將盡辭讓之義，然後受。福事至則和而理，禍事至則靜而理。富則廣施，貧則用節（意即節度）。可貴可賤也，可富可貧也，可殺而不可使為姦也：是持寵處位終身不厭之術也。」

老闆讓你當官，你不可自誇；把重要事交給你，你不可讓他及別人產生嫌隙；他偏愛你給你大案子，你不要傻傻單幹以為非你不可。有好處，如加薪獎金紅利技術股，要覺得我根本不配，一定要受寵若驚推辭半天——重點來了——說幾句推辭的話之後，還是接受。

好運來的時候，和和氣氣地接受；壞運來的時候，安安靜靜地承受。你有錢了，多分潤給別人，沒錢，就省著點花。這樣你就可以高升或墜落、富日子窮日子都可以過。

這段話寫得挺好、挺實用，但問題是最後忽然來一句嚇到我了：「可殺而不可使為姦也」，哇，做官做到要被砍頭，這算哪門子「持寵處位終身不厭之術」？荀況如果在現在寫勵志書，這裡會被出版社退稿喔。

但是，古代想做官報效君王的，被殺可能是選項之一。於是雖然你可貴可賤、可富可貧，但人生最大的變數始終來自你的大老闆，當有天要被殺的時候，你能發揮的還是妾婦之道，荀子說：你可以殺我，但不能讓我做壞事，我永遠是你清白勤懇忠心的好部下。吾皇萬歲！

看明白了嗎？同學們，原來身段特別軟的「儒家」在這裡。